正文  緣聚緣散,童年不憂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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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寒假了,不見古記水果店的生意紅火,倒是老古家每天都吵得熱火朝天。這全都得歸功於他那個野猴子似的兒子古薩。放了假沒有學校關著,整天到處撒野惹事。古薩的媽媽阿萍,隻要見到古薩就忍不住要大聲叫喊。阿萍天生一副“河東獅吼”的好嗓音。為了保護鄰居們的耳膜,老古今天把古薩叫到樓下的水果店幫忙照顧生意,誰知才一會兒工夫,古薩就溜得無影無蹤,害得老古也挨了阿萍一頓訓。
    古薩從中午十二點半逃脫成功到現在總共離家七個小時。在這七個小時裏,阿萍總共接到投訴電話八個,不是來索賠就是說他們的兒子把誰家的狗怎麼了又把誰家的孩子弄哭了,搞得阿萍一整個下午都像顆一觸即發的炸彈般滿屋子轉。
    老古倒是打心眼裏佩服自己這個兒子。就那麼幾個小時,弄出這麼大動靜,將來一定是個大人物。
    不過,到了晚上七點四十分,古薩仍不見人影,一直抱欣賞態度的老古也急了。他吩咐七歲的古瑤看好鋪子,自己跑出去找兒子。
    阿萍拄著木棍,拉長了臉,叉腰守在門前,等著古薩現身第一時間就收拾他。
    天色全暗,華燈初上。
    十五分鍾後,古瑤看見哥哥背著什麼東西跌跌撞撞地跑來。她興奮地迎上去。當她看清伏在古薩背上的是一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孩子時,立馬大叫起來,“古薩,你幹什麼去了?他是誰?”
    古薩滿身泥巴,累得說不出話,咽了咽口水,顧不得理會妹妹的驚詫就往店裏衝。
    這時,樓上的阿萍聽到了古薩的名字,大喊起來,“臭小子,終於死回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話音剛落,阿萍已矗立店前,速度之快讓人懷疑她是從樓上自由落體下來的。古薩刹不住腳,直接撞到阿萍懷裏。
    阿萍站穩,擼袖,掄棍,怒火中燒。
    古薩一下子就被鎮住了,喘著大氣趕忙開口,“老媽,快、快幫忙……”
    “啊——”
    話沒說完,阿萍一聲尖叫,臉色頓時煞白,因為她看見古薩背著一個滿身泥巴雙眼緊閉而且還一動都不動的孩子。
    “古、古、古薩,你、你、你、你、你、你殺、殺人了?”
    阿萍哆哆嗦嗦,差點癱軟在地。
    “媽——”古瑤圍著那孩子轉來轉去,像科學家有了重大發現一樣大叫起來,“他還有氣。”
    “活、活人?”
    阿萍一聽,恢複了血氣,緊接著不知道聯想到什麼又一聲尖叫,“臭小子!”她齜牙咧嘴,揮動木棍咆哮,“臭小子,你、你學什麼不好,學人家拐帶兒童,你還有膽往家裏帶,你……”
    “哎呀,老媽——”古薩急得直跺腳,“你快讓我進去,他是我撿回來的。”
    阿萍和古瑤都張大了嘴。
    “你撿個人回來幹嘛?”
    “哎呀——”古薩快被煩死了,“你們快幫忙把他弄進屋去呀,我都要累斷氣了。”
    阿萍和古瑤這才回過神。阿萍也不嫌髒,抱起那孩子進了店,見沒地方,抬腿把蘋果一掃蕩,空出個木板來讓那孩子躺下。
    老古這時也回來了,還沒進門,就聽見阿萍喊他,“老古,老古,你以前不是學過醫嗎,快來看看這孩子怎麼了?”
    古薩累得半死不活,已經癱在了地上。老古、阿萍和古瑤圍著那孩子看。
    他大概五、六歲的樣子。雖然滿臉泥汙,但仍可看出他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他的衣服滴著水,而且都刮破了。他身上有多處擦傷,傷口泡過水還沾上了泥,顯得很可怕。
    阿萍看到這景象,母性大發,連連歎道:“可憐的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竟弄成這個樣子?”
    老古認真地把脈。
    古瑤轉過身來問,“古薩,他該不會是你從河裏撈上來的吧?”
    古瑤比古薩小一歲,卻從不叫古薩哥哥。古薩對此感到非常不爽,於是不搭理她。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阿萍也過來追問。
    古薩一個翻身騰躍站了起來,說道:“他呀,的確是我從河邊撿回來的。我本來去河裏炸魚,在河邊看見他跟水鬼似的爬上岸,我以為他冬泳呢,誰知他沒走幾步就趴下了。我過去扶他,要帶他上醫院他說不行,帶他去找警察吧他又不讓。他說肚子餓,我就說帶他去吃東西,可是他剛站起來就暈倒了,我隻好把他背家裏來了。”
    古薩說完,老古大歎一口氣,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怎麼啦?”
    “這孩子身子虛,大概是累倒了。我看還是送醫院比較妥當。”
    那孩子聽到“去醫院”幾個字,竟有了反應,死屍還魂般猛地坐起,眼睛瞪圓,嘴裏嚷著“不要,不要,不能去醫院”。眼淚倏地滾落。
    這一變化太突然,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阿萍要幫他擦掉眼淚,他卻警惕地向後縮去。阿萍隻好輕聲安慰,“別怕別怕,不去醫院就不去醫院,可你得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孩子跟見了鬼似的整個人向後蜷縮,險些掉下木板。他嚇得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了,鐵青著臉打量眼前這四個人。
    大家也都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他才畏畏縮縮地說:“我、我叫韋小懌。”
    “哇哈哈哈……”
    古薩突然大笑,嚇得那孩子縮成一團直發抖。
    阿萍和古瑤知道古薩是想到韋小寶了,兩人斜眼瞪得古薩一動都不敢動。
    “小懌啊,”阿萍怕再次嚇到這個明顯是驚嚇過度的孩子,換上和藹的笑容繼續問話,“你是不是不小心掉河裏啦?你家住哪裏啊,阿姨和叔叔帶你回家好不好?”
    韋小懌不說話,盯著大家流眼淚。
    “是不是給壞人欺負了?告訴阿姨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韋小懌還是不說話。
    “小懌告訴阿姨你家的電話號碼,讓阿姨給你爸爸媽媽打電話好不好?”
    ……
    任阿萍怎麼說,韋小懌就是不開口。
    老古看這樣問下去也不是辦法,就說道:“我看還是報警吧。”
    韋小懌一聽要報警,仿佛被人判了死刑,大聲哭泣,眼淚跟下雨似的。“我是好人,我是好人,我是好人……”他就像怕別人不相信一樣,不停地重複。
    阿萍急了,忙把他摟進懷裏。這次韋小懌沒有躲開。
    “傻孩子,別哭別哭,”阿萍連聲安慰,“沒有人說你是壞人哪,怎麼了這是?”
    “我不是壞人,不要把我交給警察,也不要送我回家,我求求你們了。”
    大家麵麵相覷。老古想了想,決定先讓小懌上樓吃點東西,換上幹淨衣服再說。
    韋小懌抽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答應。
    由老古把小懌抱上樓,古薩和古瑤尾隨。阿萍關上鋪門也回了家。
    古薩和古瑤很好奇,表現得異常積極,又是端飯又是倒水的,古薩還主動貢獻出自己喜愛的新衣服。
    九點半左右,韋小懌吃得飽飽的,穿著略顯寬大的衣服規規矩矩地坐在大廳裏。阿萍小心地在他的傷口上塗藥。古瑤托著腮幫子看著幹淨乖巧的韋小懌,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她說:“韋小懌,你真像個天使。”而老古和古薩則坐在一旁看家裏的兩位女性圍著小懌轉。
    阿萍上完藥後,一家人就圍著小懌坐下,開始詢問。可是一說到關鍵部分,韋小懌就閉口不說。忙活了三個小時,他們隻得出兩條信息:第一,他叫韋小懌,第二,韋小懌今年六歲。
    到了睡覺時間,韋小懌說什麼也不肯睡。最後,由老古帶領大家向他舉指發誓,說不會趁他睡覺時報警,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他才答應睡覺。
    阿萍安排小懌和古薩一起睡,古瑤卻提出抗議。
    “古薩睡覺不安分,把小懌踢壞了怎麼辦?”
    可是抗議無效。老古把一個蘋果塞進古薩嘴裏及時製止了一場兄妹的口舌之爭。
    小懌看到古薩叼著大蘋果的樣子,咯咯笑起來。
    阿萍見小懌不再那麼拘謹,就領他到古薩房裏幫忙整理床鋪。
    “小懌,你今晚就跟古薩哥哥睡。古薩比你大兩歲,有什麼事就找他,行嗎?”
    小懌點點頭躺到床上。
    大家也不顧古薩願不願意,吩咐他照顧好小懌後就各自睡覺去了。
    古薩睡意全無,興致勃勃地盤算著怎樣從小懌口中套出點線索。可是他轉身準備行動的時候,小懌已經睡著了。
    “真掃興!”
    古薩小聲嘀咕,怏怏睡去。
    這一晚,盡管很累,但是古薩睡得一點也不沉,因為正如古瑤所說,他睡覺一點也不安分,怕會影響小懌,他潛意識裏要求自己盡量靠床沿睡,結果當晚連續五次連被帶人滾落到地上。
    第二天,除了古薩的黑眼圈外,一切如常。古薩一家把小懌當親戚家的小孩熱情款待,小懌則安靜地接受各位的盛情。
    早飯過後,老古下樓開鋪。阿萍要帶小懌出去買合身的衣服,小懌卻死活不願出門,說多了竟哭起來。沒辦法,阿萍隻好給他量好尺寸,帶著古瑤去了商場。
    古薩今天也不往外跑了。他想盡辦法和小懌聊天,連戰神金剛模型和玩具AK47都亮出來了,可小懌除了點頭就是搖頭。他麵帶愁容,坐在鏡子前一言不發。
    古薩百無聊賴,想起假期的美術作業。老師要求給自己身邊的人畫一幅肖像。古薩想了想,畫老爸吧,嫌他不夠帥,畫老媽吧,打死他也不幹,畫妹妹吧,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的地板底下去他也不幹。於是,古薩搬來畫具,把小懌拉到陽台的搖椅上,命令道:“坐好,不許動!”說完自己跑到一邊揮筆作畫,三兩下完工,拿去問小懌:
    “像不?”
    小懌搖搖頭。於是古薩又畫了一張,問:
    “像不?”
    小懌還是搖頭。於是古薩繼續畫,連續畫了五張,小懌竟說沒有一張像。古薩不爽,就不停地畫不停地畫,最後小懌都看不下去了,跑去幫古薩執筆,一不小心把水彩弄撒,沾滿畫紙。古薩從未像今天這般認真作畫,一時來氣,把小懌推開衝他喊:“你搗什麼亂?給我看著點。”
    小懌一臉無辜,嚎啕大哭。
    剛好阿萍和古瑤回到家,母親大人明察秋毫,不由分說罰了古薩去洗碗。
    第二天,小懌穿了新衣服站在鏡子前。古薩把他拉到廁所,鬼鬼祟祟地塞給他幾袋餅幹,卻沒有道歉,還振振有詞地責備他:“你小子,沒出息!就知道哭!”小懌莫名其妙地衝古薩傻笑,笑得古薩心裏發毛,一整晚做惡夢。
    日子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天。韋小懌漸漸變得開朗,也敢出門了,時不時和古瑤一起到店裏幫忙看鋪子,鄰居們都知道老古家有個可愛的小親戚。
    這一天,古瑤要去同學家參加party。她紮好小羊辮,穿好裙子,卻怎麼也找不到小舞鞋。
    古薩在房間裏偷偷告訴小懌:“鞋在洗衣機裏。你猜找不到鞋她會不會哭?”
    小懌搖搖頭。
    “你搖頭什麼意思,是不會還是不知道?”
    小懌還沒回答,房門被古瑤一腳踹開。
    “古薩,你把鞋藏哪兒去了?”
    聲音震天動地。
    “鞋?你的還是我的?我的在鞋櫃,你的不知道。”古薩裝無辜。
    “你騙人,你裝蒜,你一定知道。”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幹的?無憑無據別汙蔑好人,我可是你哥哥。”
    “因為我不肯叫你哥哥,所以你就不讓我去參加party。”
    “你以為人人和你一樣小心眼兒?”
    “你不小心眼兒你藏我鞋幹嘛?”
    “我沒有。”
    “沒有是吧!”
    古瑤怒氣衝衝轉身離開。
    古薩洋洋得意,小懌卻嗅出了陰謀。果不其然,客廳裏傳來古瑤撒嬌的聲音。
    “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前兩天丟了的餅幹不是老鼠吃的,是古薩偷的,”故意提高嗓門,加重語氣,“我看見他半夜三更在廚房裏翻來翻去。”
    古薩一個箭步衝進客廳,指著古瑤喊:“你憑什麼說我進廚房就是偷餅幹?我三更半夜下床是有目的的,你三更半夜起床幹嘛?你的嫌疑更大。”
    古薩據理力爭,但是明察秋毫的母親大人還是罰了古薩去洗碗。
    “哼!”古瑤趾高氣昂,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然後她跑去找小懌。
    “韋小懌,告訴我鞋在哪裏。”
    韋小懌乖乖地指了指洗衣機。古瑤一高興答應回來的時候給他帶蛋糕。
    晚上,韋小懌拿到了一大塊黑森林巧克力蛋糕。他把古薩拖進廁所,塞給了他。古薩被他這一行為雷得手一滑,蛋糕“啪嗒”掉廁所裏了。
    小懌雙唇緊抿,盯著手足無措的古薩,眼睛眨呀眨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韋小懌,你哭什麼呀?”古薩此時真想以頭撞牆,“不就是一塊蛋糕嗎?我給你買一塊更大的行了吧?”
    “那不一樣。”
    韋小懌帶著哭腔跑回房間。
    古薩抓頭撓耳,看了廁所裏那塊東西一眼,有種想把它撈上來揍一頓的衝動。
    “韋小懌,你真煩人。”
    古薩憤憤地跑去哄韋小懌,因為他討厭死洗碗了。
    韋小懌就坐在那麵大鏡子前,神色黯然,一言不發。
    古薩說:“韋小懌,我畫畫給你看。”
    畫完了拿到小懌麵前,“怎麼樣,畫得不錯吧?送給你了。”
    畫上是一座房子,歪歪斜斜的,豆腐渣工程一樣。房子外麵是成堆的水果。大蘋果上坐著一個小孩。
    古薩說:“韋小懌,你就是那個小孩。”
    韋小懌一臉不樂意,“哪有這麼醜的小孩?”
    煩死了!古薩這樣想的時候就脫口而出,“別不高興,你的樣子比畫上的還難看。”
    結果古薩挨了韋小懌整晚的白眼。
    第二天,韋小懌一語不發,就坐在鏡子前發呆,直到睡覺前,古薩實在看不下去了,過去和他搭話。其實最主要是因為阿萍和古瑤開始懷疑古薩欺負小懌。
    “韋小懌,你又不是古瑤,整天照鏡子幹嘛?”古薩塞給小懌一顆大白兔糖,“男子漢大丈夫,說你醜你就生氣,沒誌氣!”
    “我沒生氣。”韋小懌嘟噥了一句。
    “沒生氣你怎麼不說話?”
    “那是因為說到我的樣子我就想起了另一個人。”
    “你想家了?”
    小懌搖搖頭。
    “又來了,你總是什麼都不說。”
    “古薩哥哥,”小懌抬起頭,“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秘密”一詞引起了古薩極大的興趣。
    “就你秘密多,說吧。”
    兩人坐在床上攀談起來。
    “我有個雙胞胎兄弟,他叫楓。”
    “哦——”古薩恍然大悟,“你說的‘另一個人’就是楓。”
    “嗯,”小懌點頭,“楓病了,他需要我的幫助。”
    “那你幫他了嗎?”
    “是的。我們動了手術,楓的病治好了,可醫生說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
    “怎麼會這樣?難怪我爸說你身子虛。”古薩對韋小懌頓生敬意,“那你就離家出走了?”
    小懌搖搖頭,“我們家和這裏不一樣。我們需要的是強大的人,而不是需要照顧的人。”黑暗中小懌眼中泛著淚光,“我已經不屬於那個家了。”
    古薩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的家?那你爸爸媽媽就不要你了?”
    小懌突然變得可怕起來,語氣裏是決絕的冰冷,他說:“他們想殺了我。”
    這句話使房間裏的空氣迅速降溫。
    古薩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怎麼會有這樣的爸爸媽媽?他們是什麼人啊?如此狠心。”
    小懌別過頭去,整個人隱浸在暗影裏。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沉默了一陣子。小懌轉身對古薩說:“這件事你可不許告訴其他人。”
    “我不會的,我發誓,”古薩立馬舉起三根手指,“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以後你就把這裏當你家好了,我們是一家人,你可不許學古瑤直呼我的大名。”古薩想了想,又說:“這樣吧,為了公平,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跟我來。”
    古薩帶小懌爬到床底下。那裏有個小木箱,古薩把它挪開,地板上露出個小窟窿。小懌用手電筒一照,全是錢,一毛的,兩毛的,一塊的,兩塊的,還有硬幣。
    “為什麼把錢藏在這裏?”小懌不解地問。
    “這你就不懂了吧!錢放在口袋裏那叫零花錢,放在這裏就叫資金。”
    “資金?”
    “對。資金是不能隨便花的,資金是用來幹大事的。”
    “你想幹什麼大事?”
    “這個嘛——”古薩拖長音吊足了小懌胃口之後才說,“我就不能告訴你了。”
    小懌衝他傻笑。
    古薩又鄭重叮囑:“你可要嚴守秘密。”
    小懌馬上舉起三根手指,“我會的,我發誓。”
    兩人相視而笑。
    這一晚,他們擁有了彼此的秘密。
    ……
    春節臨近,老古和阿萍忙於生意,沒空盯著古薩,於是古薩就天天帶著韋小懌在外頭轉悠。韋小懌因此認識了很多人,有玩電腦遊戲很厲害的“四眼”,超級喜歡漫畫的“大單”,喜歡講不好笑笑話的“冰棍”,還有說話結巴的“大舌頭”,他們都是古薩的好朋友。當然,小懌也和古瑤的朋友玩。笑起來沒完沒了的小雪,家裏養很多寵物的小翠,騎車總會摔倒的安琪,身上裝有很多糖果的“CC”。她們都十分喜歡小懌。
    今天是星期六,“冰棍”和“四眼”不用上補習班,於是古薩的“撒旦小隊”壯大為六個人。他們買了鞭炮,分成兩組在公園玩起對戰賽。古薩和小懌默契配合玩得起興,把公園的花都給炸焉了。“四眼”說這是破壞公物,抓到是要判刑的。大家嚇得不行,提前散夥,各自回家。
    路上,一個穿著時髦、滿身香水味的長發女人走過來跟小懌打招呼。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她笑眯眯地問。
    “我……我……”韋小懌猶豫著。
    古薩就替他說了:“他叫韋小懌。有事嗎?”
    “他是你弟弟?”女人打量著古薩。
    “是啊,怎麼了?”
    “啊哈!”女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古薩沒在意,拉著小懌往水果店走去。小懌卻回頭看了好幾次。他看見那個女人一直站在原地朝他們的方向張望。
    她是在看我們嗎?小懌心生疑問。
    可是小懌想錯了,女人不是在看他們,女人是在看他,她在想:原來,韓懌還沒死啊。
    ……
    大年初一,老古一家一大早就出發前往人工雪場打雪仗。當然,他們帶上了韋小懌。
    小懌很興奮,因為這將是他人生的第一場雪仗。
    公共汽車上阿萍抱著小懌,小懌把頭靠在阿萍的肩膀上,覺得好溫暖,好溫暖。
    而這個時候,一個長相與小懌一模一樣的孩子正在家庭醫生的指導下接受檢查。他的名字叫韓楓。
    “媽媽,韓懌是誰?”韓楓這樣問道。
    一旁的媽媽憐愛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韓懌,隻有韓楓。”
    撒謊!
    韓楓腦海立刻浮現出這兩個字。昨天他從父親房間經過時,明明聽到那個代號為“S”的女人對父親說韓懌還活著。而在他的夢裏,也總有這樣一個人,他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頭發、一樣的眼睛、一樣的臉,以至於韓楓有時候會錯認為那個人就是自己,可是那個人有著韓楓所沒有的表情,他會哭、會笑,而韓楓不會,所以那個人不是自己。韓楓想,也許那個人叫韓懌。為什麼會這樣想,他自己也不清楚。韓懌真的存在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他身邊的每個人都跟他說這個世界沒有韓懌?韓楓有太多的問題,他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得自己去找。
    下午六點左右,老古一家離開雪場。今天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古薩提議晚飯去飯館搓一頓,可是古瑤和小懌偏說想吃阿萍做的酸辣爆蝦,於是大家一致決定回家做飯。經過菜市場時,大家兵分兩路,老古進去買蝦,古瑤拉著小懌硬要跟去,古薩隻好跟著阿萍先回家做飯。
    買完菜後,老古又給古瑤買了五隻小倉鼠。
    小懌問古瑤買倉鼠做什麼?
    古瑤說:“你看,這隻大的是爸爸,這隻白色的是媽媽,最漂亮的那隻是我,耳朵上長著好看的毛那隻是你,那隻大嘴巴小眼睛的是古薩。它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的!”
    小懌露出笑容,幸福的表情已掛在臉上。“一定會很幸福的。”他說。
    路燈在他們身邊映出溫暖的光暈。
    老古哼著歌跟在兩個小家夥身後。快到家時,他朝樓下的水果店瞥了一眼,這瞥讓他不由得止住了腳步。水果店的鋪門半開,裏麵黑魆魆一片。奇怪,不像是阿萍開的門,不然怎麼不開燈?老古自覺不對勁,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古瑤,吩咐道:“瑤瑤,你和小懌在這裏看著東西,爸爸去去就來。”說完朝水果店奔去。
    水果店不遠處停著幾輛黑色夏利。其中一輛旁邊站著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老古從她身邊經過時聽見她正對著手機說話:
    “找不到韓懌就立刻撤離,不許傷害無辜,驚動警察就麻煩了。”
    老古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而這種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老古聽見水果店裏傳來木板翻倒的聲音,緊接著伴著一聲尖叫古薩從店裏摔了出來。
    “古薩——”
    阿萍驚恐的尖叫刺穿空氣直直鑽進老古心裏,他發瘋似的狂奔。
    阿萍被人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那些人迅速離開水果店,坐上黑色夏利,逃之夭夭。
    老古趕到時已經隻剩下古薩和阿萍了。古薩沒事,阿萍手腕被刀劃了個口子,鮮血直流。
    “發生什麼事了?”老古驚慌失措地問。
    “不、不知道。我看見店門開著,以為是進賊了,可是、可是他們有好多人,不像是小偷,我、我……”阿萍渾身顫抖,已經說不下去了,摟著古薩直哭。老古脫下衣服捂住她的傷口。
    古瑤和小懌聞聲趕來,看到這場景嚇得張大了口。老古馬上帶著大家回到樓上。
    打開家門,明顯感覺到家裏有人來過。老古顧不得那麼多,先給阿萍止血,包紮好後,老古鎖好門,檢查了一遍。家裏什麼東西都沒丟。這麼說那些人的確不是小偷,他們是來找東西的,而且似乎是沒找到。
    小懌坐在阿萍旁邊的沙發上縮成一團,眼睛呆呆地盯著籠子裏的五隻小倉鼠。
    老古看到小懌這副模樣,回想起小懌被救回來那天說到報警時所表現的驚慌,他決定先不報警。
    阿萍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過年的氣氛,就吩咐老古去做飯,古薩和古瑤也被叫去幫忙。
    小懌看著老古、古薩和古瑤走進廚房,感覺好像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他知道為什麼那些人會來這裏,他知道他們來這裏的目的,他還知道那些人會再來。所以,所以他想,他已經不屬於這個家了。
    人心最大的痛莫過於從快樂的雲端瞬時跌進絕望的穀底,那種痛徹心扉的悲傷用一個孩子的方式來表達,那就是——眼淚。
    阿萍看見小懌小聲地哭泣,忙把他抱到自己懷裏。
    “小懌給嚇壞了吧!別哭別哭,已經沒事了!”
    小懌看阿萍對自己笑,那樣親切的笑容,那樣溫暖的笑容,可就是這些親切,這些溫暖,讓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阿姨,”小懌揉了揉眼睛,“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不哭阿姨就答應你。”
    小懌聽話地點點頭。阿萍給他拭去眼淚。
    “這才對嘛,男孩子是不能輕易掉眼淚的。你古薩哥哥,別看他哭起來鬼叫狼嚎的,其實他是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淚都沒有,你古叔叔就說啊,要是古薩生在孟薑女的時代,恐怕現在就找不到長城了。”
    小懌被阿萍逗笑了。
    “嗯,這才對嘛,”阿萍投去讚賞的目光,“無論遇到什麼事,我們都不能丟掉笑容,知道嗎?”
    “嗯。”
    “好了,有什麼問題,問吧。”
    小懌表情嚴肅地看著阿萍,“阿姨,如果有一個人會給你的家人帶來危險,你還會喜歡他嗎?”
    “會帶來危險的那一定是壞人。”
    “那、那如果他是好人呢?”
    “嗯——”阿萍做沉思狀,舒出一口氣,笑道,“那就請他和我一起保護我的家人!”她受傷的手抓起拳頭,舉到胸前,做出一個代表力量的動作。
    “阿姨你真好!”
    大家的好小懌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所以他想,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
    這個家有種力量,它能驅散所有的陰霾。
    晚飯過後,大家好像都忘記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高高興興地討論明天要幹什麼。
    老古決定初六才開鋪,好好陪家人玩。古薩想買遊戲卡,被阿萍嚴令禁止。古瑤要去同學家拜年。古薩告訴小懌其實她是為了討紅包才去的。
    老古下樓察看店鋪的時候小懌跟了出去。
    “叔叔,”小懌叫住老古,“我想,我要走了。”
    老古並不感到驚訝,他把小懌拉到跟前問:“你是韓懌吧?”
    “叔叔你已經知道了?”
    “嗬嗬!”老古用一種慈父的力度拍拍小懌的肩膀,“不管你是韓懌還是韋小懌,叔叔隻希望你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成長。”說完用手指刮小懌的鼻子。
    “哎喲!”小懌用手護住鼻子。
    老古牽起小懌的手。“來,一起關鋪門。”
    小懌低下頭,“叔叔,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不管怎樣,隻要是小懌自己做的選擇,叔叔都會尊重你的意願。”
    小懌麵對一位父親關懷的目光,露出了微笑。阿萍說,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丟掉笑容。此時,小懌除了微笑,已經不曉得要說什麼了……
    第二天,小懌和古瑤一大早就起來喂倉鼠,然後古瑤如願去了同學家。古薩動用他的資金請小懌喝珍珠奶茶。他們喝完奶茶,把珍珠留在瓶子裏帶回家。古薩趴在房間的窗沿上招呼小懌跟他做。他用吸管吸起一顆珍珠,對著前方一吹氣,珍珠便飛了出去。小懌學著他的樣子發射了一顆珍珠。兩顆黑閃閃的珍珠飛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最後“啪嘰”落戶到一位路人的臉上。古薩連忙蹲下。小懌嘴含吸管仍饒有興趣地朝樓下張望。古薩一把將他扯回來。
    “笨蛋!你想被人發現啊?”
    然而,他們還是被發現了。幾分鍾後有人來敲門。從那人跟阿萍的對話中古薩聽到了一個糟糕的字眼——珍珠。
    在阿萍殺進房間的時候,古薩已經把瓶子丟掉了。
    “你說過新年不能罵人的。”
    古薩以為這樣就能幸免於難。
    阿萍雙手一叉,直接勒令道:“洗碗去!”
    古薩哭喪了臉。小懌對著他嘿嘿傻笑。古薩沒搭理他,因為他不知道這將是韋小懌留給他的最後笑容。
    ……
    夕陽西沉。韋小懌失蹤八個小時。古瑤已經不哭了,可古薩還在吵著要出去找他。
    老古攔住古薩。
    “小懌選擇了離開,因為他認為那樣做是正確的,我們不能阻止他做正確的事情。”
    “可是……”
    古薩想要爭辯,老古又說道:“有些事情是生命所必須去經曆的,我們不能幫助別人承擔一切,那樣等於剝奪了別人體驗生命的權利,況且我們已經給過他幫助了,不是嗎?”
    古薩不再說話。落日的餘暉灑下,在地上投出一片映著擔心的影子。
    同一片夕陽,亦照射在韓懌身上。
    河灘上,韓楓拉著韓懌的手把他擋到身後,抬頭掃視周圍握槍的人們。
    殺氣四起。
    “不,許,你,們,傷,害,他。”
    韓楓冷冷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周圍的人都停止了動作。他們的正前方站著韓楓的父親。
    父親背對著太陽,從他身上投下來的影子籠罩了韓楓和韓懌。
    父親居高臨下審視自己的兩個兒子。韓懌畏懼地躲在韓楓身後,這不是他喜歡的表情,所以他的目光隻在韓懌身上停留了片刻。而此時韓楓正死死地盯著他,那樣冰冷與決絕的視線,像是鎖定了獵物的猛獸,連他都不寒而栗。他看到韓楓眼裏燃燒的烈火,它的氣勢使韓楓在十秒內就擊斃了他五個訓練有素的殺手。他十分欣賞這團能夠把眼前之物全部焚毀的火焰。如果說這團火焰是因韓懌而點燃的,那麼他的確有不殺韓懌的理由。
    父親突然擊掌而笑,說道:“歡迎韓懌回家。”
    四周的人都收起武器。
    父親緩緩蹲下將兩個兒子摟進懷裏,韓楓一把將他推開。
    “以後我會保護他的。”
    這是韓楓從父親身邊走過時說的話。
    “那就請你好好保護他吧。”
    父親揚起嘴角。他想自己已經抓住了那條牽著木偶的線,這樣,無論木偶變得如何強大,隻要他抓住這條線,木偶都將永遠是他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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