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幽的日子並不難過，皇後沒有為難她，平時生活起居還是由小恬照顧著，她幾乎就是隻負責在皇宮好吃好喝書畫彈琴外加睡在一個偏房裏。
    她幾乎做好了接受淩虐和侮辱的心理準備，可是什麼都沒發生，宮裏一個尖嘴猴腮的太監還撥了侍女給她，皇後對她的態度幾乎好得讓她差點以為
    自己已經有了封號。
    唯一的區別就是，皇帝一直沒來看過她。
    她並不缺乏耐心，也不搞小動作，隻是等著，等著機會。她相信天道酬勤，隻要夠勤懇努力，終會心想事成。
    所以她常常拜訪皇後，討皇後的歡心，如她所願，皇後回敬她的是接近於昭儀的待遇。
    終於，在某日去皇後寢室的路上，她第一次近距離看見了皇帝。
    人至壯年，雙鬢白了一片，意外地並不顯衰老，更添幾分飽經世事的成熟風範，柔和的臉部線條配上淺淺的笑容，讓人覺得這個人很親切。
    “雪幽？”
    他竟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原來一直沒忘了她。
    “奴婢在。”
    “宮裏過得還習慣嗎？”
    “回陛下，皇後娘娘一直待我很好，我很感激。”
    “這樣啊，那你想不想家？”
    好精明的問法。她要是說“想家”皇帝就可以正當辭退，要說“不想”就顯得她樂不思蜀。
    “奴婢早已沒有家，姚大人待我如同親女，奴婢隻是感激。”
    “既然皇後帶你很好，那你繼續侍奉皇後可好？”
    我可以說“不好”嗎？
    雪幽思索了一下，決定破釜沉舟：“陛下難道果真看不出雪幽苦等的癡心麼？”她一聲喊出來，帶著哭腔，湧出的眼淚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幾分真心
    。
    他似乎猶豫了，好像終於想出了一個比較委婉的方式：“姑娘風華正茂，朕已經老了，不該耽誤你大好青春。”
    他真是溫柔地殘忍啊。
    “在雪幽看來，能陪著陛下便不是虛度此生了。莫非陛下覺得，雪幽出生低賤，難登大雅之堂麼？”既然言辭陷阱道行不夠，便隻能單刀直入，逼
    迫對方正視問題。
    “不是——”
    “那是雪幽天生命薄，難得垂憐？”
    “雪幽——”
    “那是雪幽癡心不夠，難以撼動聖心？”他果然不忍再推脫，雪幽一邊快意，一邊眼淚竟果真止不住了。
    方間平歎氣，拿了個帕子給她：“先把眼淚擦幹淨。”
    雪幽接過，帕子上的味道意外地熟悉——他果然是喜歡櫻花的。所以她自打進宮，從胭脂到發油全是櫻花香。
    “你應該知道，朕心裏一直有一個人。姚大人跟你說過吧，就是你一直在模仿的人。”
    雪幽默默點頭。果然，那幅畫裏是“人”。
    “她，不在多久了？”那是某個他永遠無法得到的人吧？所以畫成畫像，永遠把她留在回憶裏。
    “十六年，又六個月二十九天。”
    “所以陛下你一直活在有她在的那些時間裏？”
    方間平笑著：“沒有，我知道她已經死了。”原來她是死了，不是離開。那樣機會更大了。
    “所以陛下又愛上了皇後？”
    方間平寬容地笑笑，不答。
    “那陛下為什麼不能再——接納一個喜歡你的人呢？”
    皇帝笑意微斂，那笑容裏似乎寬容少了：“我已經接納了皇後，再接受你，是對朕的皇後也是對你的不尊重。”何況比起唐聽午，你差得太遠了，
    她永遠都能正視著我，然後說服我，說服不了就把我打趴下。她不會——如你這般怯懦。
    “陛下，我知道您待那個人情深義重，我也知道您尊重皇後娘娘。可是，皇後娘娘操勞太過，後宮十數年隻有她一人打理，無兄弟姐妹可以分擔，
    兩個皇子尚且年少，連辛勞苦楚都無處傾訴，皇上就不覺得皇後娘娘可憐嗎？”
    “玉蟾自有她的樂處，朕不曾虧待過她。”
    “可是那個人，您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她已經走了，不在這個世上了。您卻還記掛著她不願意走出來，要是她知道您這樣，一定也會不忍心的
    ，她若泉下有知，一定也是希望您能活得快樂自在——”她說不下去了，因為方間平的眼神變了，他嚴肅起來的時候，雪幽才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
    人是高高在上的江山之主，是運籌帷幄的帝王，他隻是脾氣好不計較不是可以任意揉捏的對象。
    他生氣了。
    她被他的威嚴鎮住，強忍著下跪的欲望顫巍巍撐完最後一句話：“您為什麼不能——往前看呢？”
    聲音小得怕是隻有她自己聽見了。他的眼睛好像穿透人皮，看穿她心頭的肮髒、算計、猥瑣。
    別這樣看著我。
    求求你，別這樣看著我。
    我會忍不住——
    這心跳聲，我的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為一個人心跳成這樣了。
    “你不是她。”他走了。
    他沒說的話，她卻明白了——
    你不是她，沒有資格代替她說話，更沒有資格說她是怎麼想的。
    是啊，是她自大了。一個活人，怎麼比得上回憶裏的人？
    好不甘心。
    為什麼比他晚生了二十多年？
    為什麼不是她先遇上他？
    “雪幽姑娘？”皇後輕聲喚她。
    她抬起頭來，將皇後儀容收在眼底：“皇後娘娘，雪幽鬥膽問一句，皇上為何要留下雪幽？”
    皇後似笑非笑地拿起一瓣橘子放在嘴裏：“他呀，估計是怕我閑地慌。”給我找麻煩來的。
    奈何雪幽是不懂這幫皇家貴族到底是多閑，“啊？”了一聲。
    玉蟾咳嗽了一聲：“姑娘一心想看看皇宮的景色，所以陛下就留下你了，就是這樣。”
    雪幽點點頭，不知為何，她在皇後的眼角看出了一絲戲謔，可是這一絲戲謔也不影響她的雍容，反而顯現出她的俏皮與聰慧，可見當初皇後是個怎樣風華絕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