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櫻成林 第七章定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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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滲進夢裏,將他睡意驅盡。那個“姑娘”到底什麼時候醒的啊!“龍晨”揉了揉額頭,有些佩服這個姑娘的精力。休息了兩天,身體好了很多,頭腦也不昏昏沉沉,那些尋找他的將士也該著急了吧。等等,自己駕著輕功飛奔幾個時辰,最多跑了不到一百裏,那些將士居然這麼久還沒找來?還有那些刺客也是毫無音訊,他們也沒能找回來?還是說······
甩了甩頭,把這些都暫時跑到腦後。“龍晨”掀開被子走下地,隨手拿起旁邊掛著的衣服披在身上。話說回來,那個白衣姑娘除了那天夜晚看見她,這幾天都沒見她露麵,或許正好趁這個機會向她道謝,再道別。
“龍晨”穿好衣服後走入櫻林,走了幾步,便聽得琴聲越來越響。待走到近前,才發現櫻林裏有三個人,一坐兩立。坐著的,自是那個撫琴的白衣女子,站著的,一個是黃衣姑娘,就是玉蟾,另一個因為是側臉,所以看不清楚。不過他那頭白發倒是很惹眼,從身形看來應該是個少年。玉色長袍再加上玉冠、玉笛更顯的他整個人貴介如蘭,溫潤如玉。玉蟾和那個少年似乎關係挺好,兩人親昵地站在一塊,一起看白衣女子彈琴。這樣看上去,他們應該是一家人。
三人似是察覺到“龍辰”的到來,那看起來應該是少年的人臉微微一偏,餘光剛好可以瞟到“龍晨”,然後掉頭就走。留“龍晨”原地僵硬,自己貌似出現的不是時候啊。
“龍公子。”玉蟾看見他來了,笑著向他走來。
“玉蟾姑娘。”抬步走到他們麵前,果然,那個白衣女子還是沒有任何表示。
“龍晨”抱拳:“近來多有打擾,今日一來是感謝二位這兩日的照料,二來,也是向二位辭行。”
琴聲悠悠停止,白衣女子雙手輕按琴麵:“明日送公子離開如何?”
明日?“在下實有要事,況且也實在不好再多加叨擾。”
白衣女子抬起頭,這一次,是看向他的。眉眼宛如畫筆勾勒,流暢而簡單。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宛若琉璃,透徹而清晰。被這樣一雙眼注視著,“龍晨”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公子總需要時間準備的,不是嗎?”聲音清若微風拂耳,聽起來很舒服,讓人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是啊,身體的確沒好全,此刻要再遇上人追殺怎麼辦?
“那,有勞姑娘了。”又是一揖。
“你啊,就是這麼多的繁文縟節。”玉蟾看他左一個揖,右一個揖,咯咯笑了起來,“在這裏,我們是不在乎這些東西的。你整天這樣都不覺得累麼?”
“龍晨”笑了笑:“倒也不累,隻是習慣了。”
“如果實在心煩的話,一起聽聽姑娘彈琴如何?”
方間平也不好拒絕,況且也實在沒事做,便答應下來。
琴聲悠悠響起。她撫琴的雙手幹淨,細而長,骨節分明。玉蟾的手纖長柔美,而這白衣女子的雙手除了瘦毫無纖柔之感,相反的長而細的這雙手卻給人剛勁的感覺。他目光落在那琴上,琴身呈紅黑色,整個琴麵光潔潤滑而又不失古樸素雅之味,看起來很是厚重,應是古琴。
驀然驚覺,琴聲已停許久,耳際依然回蕩著那首《莫憂》。卻不知為何,慷慨崢嶸的曲調,回味起來,竟是滿腹空無和荒涼。驀然抬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好先行離開以免失態。
見“龍晨”走遠,玉蟾才問:“姑娘,這不是《暮近夜》嗎?”
“是啊。隻有此時、此琴,《暮近夜》才能顯得完美。”這把好琴,彈一手這樣的曲子給他,才是最合適的。
第二日一早,早已有人牽著兩匹馬在方間平門口等候。
“我送公子離開。”那個白衣女子給了一匹給他。
原來,需要時間準備是這個意思。本來看著這女子的冷淡性子,他還以為會是玉蟾送自己的呢。
兩人騎馬上路,先是要穿過那片櫻林。一路上她一言不發他還可以忍受,但是他們一直是以一個幾乎是散步的速度在向前走,這是趕路的樣子麼,若是玉蟾送自己情況應該好多了吧?至少不會這樣僵著。
“公子已知來此處路徑,日後公子若是想獨自來此做客,我們自是十分歡迎。”忽然她開口打破沉靜,方間平倒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方答道:“我明白。”
“公子以為,何為兄弟?”
“啊?”方間平眼皮跳了一下,想到自己遇刺之時大概自己的話都被她聽到了,心裏一緊,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一為唇一為齒。雖常碰撞不斷,但彼此相依。因旁人一麵之詞便相互猜忌,豈不是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
“姑娘所言,受教了。”
她點了點頭,話及此,多說也是無意。
過了櫻林,馬兒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此處已是真州,公子沿大路一直走便可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馬上的包袱裏有盤纏。”
見她轉身欲走,下意識的挽留:“姑娘留步。”
她很自然的轉過身,似是早已料到:“何事?”
方間平拱手作拳:“在下原名方間平,現為征討平川軍副帥。”
她微微訝異。
他拿出一塊藍色玉佩:“日後姑娘若有什麼希望在下幫忙的地方,力所能及之處必全力相助。”
“多謝。”接過玉佩,頷首答複。
“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我姓唐。”
“那麼,唐姑娘,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唐聽午一分別之後便快馬加鞭,一路直往湘靈寺。在寺門口下馬,進入寺中。
“一別近十年,唐小施主別來無恙。”
唐聽午回身,佛像身後走出一位身披袈裟,步履穩健,一臉平和藹然的長須老僧。
“悟緣方丈好眼力。聽午前來正是為當初之約。”
“便請入禪房一敘。”
放下手中茶杯,唐聽午撫了撫左邊鬢發:“昔日方丈曾言,若聽午能看清是非,有能力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便告知聽午一切,方丈可還記得。”
“老衲不曾忘懷。”
“那便請方丈直言相告。”
“小施主略經人事,便要求入世,怕非是你先父所樂見。”
“若聽午任由唐門蒙垢,三百冤魂無處安息,才真正愧對先父。”
“令尊與老衲為昔日摯友,他的心性我很清楚。比起唐門,他隻怕更希望你能靠他留下的東西,好好平安活著。”
“聽方丈之意,除了那個盒子,先父還有其他東西留給方丈。”
見自己話語露出空門,不免一歎:“也罷,令尊的確還有東西留下,但施主尚年幼,不宜過早付與。”
“看來此物分量不輕。‘年幼’一詞,是對十年前的唐聽午的評價。而如今的唐聽午,是出現在方丈麵前的模樣。”
“施主若執意想恢複唐門,不妨用你的成就來向老衲證明你有能力守護此物。”
“方丈對此物如此重視,‘守護’一次更表明此物是一具有象征意味的事物,如所料不差,該是昔日唐門失蹤之物——免死金牌。”
驚訝之色毫無保留顯現在臉上,隨即滿臉複雜,不知是喜是悲:“不錯。”
“父親居然······”一句未盡,便已失音。鎮國侯將金牌留給她,其中的信任與期望,不言而喻。
“方丈與父親如何相識,昔日真相又是如何,求方丈賜教。”
“賜教不敢當,說來也要牽扯到老衲自身罪孽。昔日老衲是一名江洋大盜,機緣巧合之下,得令尊相救,脫離苦海,入了湘靈寺出家為僧。令尊與令堂相遇,也算是一場孽緣。生下施主之後,令尊發覺令堂行跡詭異,擔心其對唐門不利,所以在那八年裏,他已經將唐門親友分散,令尊深知令堂背後是多大的操縱力量,若是調動唐門內部力量,未免會讓背後支配的人有所提防。所以隻能暗暗轉移唐門財產和內部資料。但是實在別無他法,當時令尊為救你性命,甚至研製出逆天之物‘凝川’。”
“‘凝川’?”
“是一種能延緩血液流動的藥物,因藥效而得名,能在遭受劇創之時,防止劇痛和失血過多致死。因此,稱為逆天之物。小施主年幼多病,湯藥不斷。令尊即使將藥加入平時湯藥之中,由他親手喂給你,也不會有人在意。但是‘凝川’隻是試驗品,雖無毒性,但是否成功、有無害處無從得知。所以每次喂施主之時,也隻是微量。一來怕因為服用的藥量大引出反應遭人懷疑,二來若是出現差錯可及時補救。令尊眼見危機愈加接近,無奈之下,請求我出手支援。他將《紫陽寶典》,《毒功》,《無孔不入》三本書和金牌交予我保管,望我能交給存活下來的唐氏子孫。若是無人幸免於難,將《紫陽寶典》贈與湘靈寺,其餘全部毀去。我佛慈悲,終是讓施主逃出此劫。”
“所以我中那一刀,還能活得下來。”隻是可惜,父親明知那女人心懷二意,直到最後都不曾殺她。
“令尊曾囑托,唐門能否光複位在其次,唐門一脈拚死都要保存下去。令堂背後的勢力遠非一個唐門可比,放下仇恨,令尊九泉之下亦能安心。唐小施主當初虎口逃生時,血液幾近停滯。不得已,老衲讓你扮作男童,白天吃齋念佛,夜晚學習紫陽身法和片羽劍法,促使全身經絡運行和血液流動,方將凝川藥效壓了下去。”
“還要多謝方丈慷慨贈與片羽。”
悟緣輕歎一聲:“出家人不入紅塵,昔日所持,如今舍棄,也算放下一份殺孽罷了。令尊曾說,唐門被滅一事另有隱情,不可將仇恨隻著眼於一人身上。”
“方丈至今所言依舊是有關於聽午之事,為何不講明那女人的身份和她遵從的人?”
悟緣輕輕放下手中佛珠,從座椅上起身,背對著唐聽午:“等施主證明自己的實力,老衲自會連同金牌一並奉上。”
“一言為定。”
“出家人絕無虛言。”
“那方丈可知‘懿’為何意?”
“懿,美德也。小施主為何如此發問?”
“家門浩劫之前,先父經常言及,卻不知何意,但是對那女人說的,應該不是美德的意思。”那女人,自是指她的生母。
“那便不知了。”
“今日前來其實還有一事希望方丈指點迷津。”
“請講。”
“父侯昔日為何不阻止那女人的計劃?”
“自是為了情。”
一個方丈竟將這事說得如此自然,倒也不是常人,不,不是常和尚:“那何為情?”
“親子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師生之情,君臣之情,甚至憐愛蒼生之情都為情。”
“情與情之間又有何差別?”
“施主太過執著地弄清每一份情的差別,反而容易陷入迷霧。跳出圈外,反而容易看清。”
“方丈意思是——人須無情?”
“誰能無情?無情、多情、絕情,而唐小施主是老衲所見最為寡情之人。”
“自幼遭逢大劫,聽午早已將情放下了。”
“非也,此寡情非彼寡情。世人多說多情公子,多情少年。但若是太易動情,對太多人、太多事動情的人反而薄情。而小施主正是因為不懂情、不易動情,甚至生生世世不變此心,所以稱為寡情。”
“方丈所言似另有深意。”
“唐小施主,你注定此生坎坷,太多俗事,能放下便放下吧。”
悟緣看著她唇角輕笑,知曉自己規勸無用,隻能無奈說:“小施主與令尊向來一個心性,老衲明白。隻是小施主可清楚,無論做什麼,都要以施主你平安為前提,這也是令尊的意願。”
“聽午明白。”
“如此,老衲便不久留施主了。”老方丈起身,擺明了“你快走”的樣子。
“告辭。”
見唐聽午走遠,老方丈向來一臉的慈悲笑容漸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悲憫的擔憂:“唐小施主,你可知另一個大劫今日才真正開始,昔日你出生那一卦,老衲話雖然說得絕對,可是也不曾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