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5瀕死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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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白雲掩月,星淡暗夜聽泉。鬆吟蟲唱龍舞,酒醉莫問流年。
    流雲涯一麵依山,三麵傍水,也算是個絕山依穀的險崖,崖下逝水東流,波濤滾滾,崖上卻是鳥鳴、蟲鳴,一片清越泠然。在這星淡月掩的夜,看不清腳下的怪石嶙峋,卻能瞧見江下的波光粼粼,仿佛再踏一步,就要走進一片斑斕星輝中,再也不返。
    黑夜中燃燒著的烈火是如此地奪目,一把抓住了陶木的視線。
    “繁乾?”陶木輕喚出聲。
    “隨我來”。繁乾回身,飄忽不定的腳步不由踏出了陶木心中的警覺。夜半時分,視覺失效的情況下,人的神經與觸覺都會不自覺地敏銳。
    若你要解釋,為何不選在夢境中解釋?為何要我恨繁吹?為何要我窺探過去?陶木單是這樣想著,卻口不由心地問了出來。
    繁乾赤眸中的鄙薄一閃即逝,他隻壓低了聲,放緩了語速,輕吟一句: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朕總覺得三百年前欠你太多,故而不想讓你,這一生,不明不白……”
    繁乾負手而立,墨黑的發糾纏搖墜,三千青絲參差披拂,猶見昔年黃袍加身的王氣,此刻一聲“朕”更是稱地天經地義。
    “來吧,我給你看一樣物什。”繁乾微歎了一聲,舉步邁向石屋。
    “不隻這個吧,‘為了我’這樣的話未免太虛假了,到底為什麼?”十六年來,陶木在這人心世態表現地赤裸裸的九州一隅,頂著一張人人為之傾動的容顏,早已看明白了許多,說是繡花枕頭,也未免太過於貶低他了。
    “其實,也還是希望愛卿,再次幫我奪取天下,像從前……”繁乾不再稱“朕”,赤眸中甚至帶著些許的期望與乞求。
    “先進來吧,外麵風大。”知道這句話說出口本無用,畢竟陶木也不是華珧。繁乾踏進幽暗的石屋。須臾便隱沒了那團熾烈。
    坐定,繁乾從石桌下取出一個精雕細琢的紫檀木盒子,繁複的花紋經了百餘年的洗練,已有些模糊不清,透著一種混沌古樸的氣息。
    “來,先喝杯水罷,我去尋鑰匙。”繁乾的眼盯著陶木上下蠕動的喉結,滿足地待他喝下水,才去內室拿了鑰匙。
    “啪哢。”鎖子打開,陶木的太陽穴隨著鎖聲跳動了一下。
    打開這個,大概就是繁乾所說的“解釋”了。
    開啟的盒蓋,仿佛漫出了塵封千年的塵埃時光。
    窗外,夜深露重,嘰嘰地響著蟲鳴。
    一卷泛黃的牛皮紙,悉索的響聲,粗糙的質感。
    昏暗的燭火下隱約可見其上的墨跡。
    繁乾輕彈手指,卷著的牛皮紙轉瞬被撫平,光明正大,覽無遺墨地被推在陶木麵前。
    事實來得如此突然,陶木還真有些不適。
    古舊的紙上爬滿了古老的文字,密麻而扭曲,群蟻排衙,右下角一枚刺目的朱砂印,書“暘帝寶璽”。
    昏黃的燭火下,陶木花了足足半個時辰才那些字跡,放下紙後,隻有凋零的朱顏。
    明滅的光線下,陶木花容失色,麵如金紙,久久不能回神。腦中卻是電轉。
    看這紙的年代,應是我還是華珧時立下的聖詔。沒錯,那時我還是華珧,當年華皇後的弟弟,卻仗著家世顯赫與戰功卓然而有恃無恐,且我的本家哥哥華玨還官拜左相,多次依照皇後的意願左右牽製著當時的暘帝——繁乾的決策。就這詔書來看,我的野心更是意在天下,意圖謀權篡位,簡直是大逆不道!自古以來的皇帝最受不得的即是宦官和外戚專權,這實是大忌!若是被世人揭穿可是要誅連九族,斬草除根的!
    豈不是說,要殺我,至我於死地的人,果然是他?!先前的一切,竟都是虛情假意?更要緊的是,自己竟對繁吹如此粗暴,錯怪了他,誤會了他。思及此,反倒是惹得陶木一陣陣揪心。
    他是怕自己恐早已無法逃出生天,但他更怕的是繁吹對他的失落與疏離!
    不行,我要回去!向他解釋清楚,向他道歉!再向他問問清楚,為什麼三百年前的暘帝和他一樣,竟會是妖?!為什麼暘帝無法忍受自己存活於這世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陶木發了瘋似地想從石椅上掙起來,卻驚恐地發現無論如何掙紮也無濟於事,他指使自己身子做出的舉動反映在現實中卻變成了微弱抖動,根本不值一提。
    我陶木怕是要在今日命喪於此了。陶木癱軟在石椅上,哀歎一聲,不曾想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幕竟是繁乾那張陰狠扭曲的麵容,耳邊回響的卻是和繁吹相似九分的聲音。
    “三百年前你早就該死在這個年齡!免得你以後興風作浪,你一日不除,朕這皇位便一日坐不踏實!”繁乾眼裏迸出的是對權傾天下的極端狂熱,登上那個位置的人,尤其是男人,又有誰能夠雲淡風輕地說“不在乎”呢?
    “切,沒想到你也會用在水裏下藥這種卑鄙手法。”陶木還真沒有料到自己會死在繁乾手裏,更沒料到繁乾會用這種手段置自己於死地。作為一個皇上,九五之尊,一朝天子不該行事磊落麼?真的很難想象他做皇帝時是個怎樣的人。雖然我那時也逾了作臣子的矩,野心頗大。不過後來應該沒有成功,否則,這樣的千古賊子更該成為老人們閑談的話題,我應該早聽說了才是。
    “哪裏哪裏,那毒藥藥性比較快,我都不想汙了我的刀。容不得你再說幾個‘卑鄙’就會去和你父親團圓了!再好好聽聽窗外的蟲鳴吧,畢竟陰曹地府可是沒有鳥語蟲鳴的。哎,可憐這世上又有一個美人要香消玉隕了……”繁乾狡黠地用流金刀拍了拍陶木的臉,眼中閃爍的光芒如山間的野狐。
    陶木在失去意識間,隻喃喃念著:
    “繁吹……繁吹,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在幻想的是你的一個擁抱,不是作為我多年來的夥伴,也不是作為客人的公子,隻是作為,屬於我的繁吹,亦或是,擁有我的繁吹,都好。現在才說,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吧……”陶木淡淡地闔上眼,嘴角有一絲下撇,泫然欲泣。
    他努力地想揚起一個溫暖柔和的微笑,希望有背後映著夕陽的繁吹的風姿,可隻有漸次而來的黑暗,漸漸墜下的夕陽,緩緩消散的繁吹……
    陶木此刻,還更想自己會再有十六年的光陰。
    他再也不要後悔了。
    你是妖,縱我在奈何橋邊世代苦等,也隻怕是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何以聞天下,齊首白息,子思放我知。何以顧天下兮,齊首白眉……”
    再也聽不到這調子了。這曾是繁吹教他寫的第一首詩,可繁吹不會開口說話,因為那時繁吹還以黑貓的麵目示人,他便隻會念,卻唱不出心中的百轉千回。他也曾相信,長大後,他定會為這詞譜曲,唱給繁吹聽,亦或是,如夢中所想那般,原他和繁吹結一段塵緣,這曲,唯他一人聽得。
    無論如何,許諾向住的以後,都隻能變作如今這最後。
    再也不見,繁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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