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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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皇城,又飛大雪。
一杯泛著薄薄熱氣的茶杯“咯噔”一聲,被輕輕放在了暗紅色的雕花木桌上。
握杯的手很漂亮,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線條簡明,集和了一隻手所能擁有的特點。說來比擬柔胰並不過分。
手的主人很快離開了桌子,他站起來,不徐不急地走到窗邊,稍稍地將窗閣推開。外麵一片雪白,冷氣突兀躥入,然而他仿佛毫無知覺一般,還朝窗外瞧了瞧,眉睫微微挑起。
待再轉身時原本的位置上已坐了一人。
“我倒覺得,是你深宮居久了,反應也都不怎樣靈巧了,連我進來也不曾注意到。”座位上那人麵紗遮臉,語氣隱含淡笑。
窗前之人側了臉,光影疏漏,隻淡淡勾勒出窗前一抹輪廓。
他亦無聲笑笑,麵上並無訝色,也不生氣,隻是抬手做了幾個手勢,為了叫人看清晰,又放慢了速度打了第二遍。
刺客咧咧嘴,翹起腿來,笑意更加深刻:“說說,先前這樣的百般聯係我,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
那美人微微一笑,轉身走近他,手從腰側一過,憑空變出一枚小巧的青色玉牌。
他把手伸到刺客麵前展開,將玉牌正麵朝上,露出繁瑣的刻紋和中間墨色浸透的一個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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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是個靜悄悄的庭院。
有池塘,及玩物似的秋千,模樣是青瓦飛簷,小家小戶。再平凡不過的地方。
佟釀九站在秋千旁,身上其餘外傷已好的七七八八,隻是體內寒毒還未解除。
他目光閑散地盯著池內幾尾遊動的紅色錦鯉,紅色織袍倒是隨手披在肩上的,卻顯得有些正在養病中的瘦弱了。
碧水正端藥從院外進來,見他如此,立即訓斥:“瞧你衣服怎穿的!是不會穿衣服?見天的吹風,盼不盼著病好了!”
佟釀九微一抬頭,頓了頓,也有些懶於瞧她的意思,於是轉身便入了房裏。
碧水隨後滿意地跟進,催促佟釀九快些收拾傷口,突然說道:“我家少主今日傳話給你,說既然你病好了,便隨你去,要留便留了,要走就快些走,不然再走便來不及。”
聽聞這話,佟釀九總算抬眼看了看她,接著不停手地繼續拆肩上的紗布,目光淡然垂下,不發一言。
外頭已變成什麼樣子,雖然他一個多月之久沒有出院一步,但也是能夠猜到的。
寒雪穀內收攏的弟子不乏江湖世家的後人,仇家結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叫人挑出了身份,他的命就將如草芥一般被人折辱。
不過再說這些,他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怕旁的什麼呢?
念及此處,他伸手搭了一下脖頸,鎖骨處用細細的紅繩拴著一枚水滴形狀的玉佩。
涼的似乎有些過於冰冷,摸上去竟有些微的疼痛觸感。
應是那日血戰之後,這少女口中的少主替他尋回的。
佟釀九垂下眼簾。
當日傍晚,他穿著來時的衣服,牽著馬,背著漫天極淡的夕陽和細細的飛雪,邁出了修養了整一個月的偏院。
沒有行囊,孤身一人,安靜上路,踏雪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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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喜迎大雪,正宮籌備了許久的舉辦百官雜宴。
觥籌交錯之中,突見近側一人站起,迎杯朗聲道:“臣私以為,聖上乃明君一位。”
此話一落,周遭吵嚷的阿諛奉承頓時安靜下來,再等一會,便更是隻餘了細瑣的小聲耳語。
殷窕眯著眼,閑散地靠在椅背裏,這時心裏一凜,眼角微微挑了看過去,想知道是說話的是哪個不要命的蠢玩意兒。
不過他也另存了一些心思,想看看他兄長要怎樣反應。
再說這大臣。。。。。。是誰倒記不起了,不知今日是喝多了酒,豹子膽壯起來了還是旁的,敢當眾頂撞他兄長的,往真了說其實倒也還沒有幾個。
那人嗓音年輕幹脆,利利落落的倒也幹脆:“還請聖上莫太沉迷於美色,那男妃長月。。。。。。”
挑白了去,就是說這皇帝荒/淫無度,沉溺於男色過了頭。
“洛大狀元好興致,”殷棋勾了勾唇角,眉眼一彎,突然打斷他,“這是會宴,這等瑣事就不必再提了,朕自會處理。”
於是氣氛便又緩和下來。殷窕聽得這答案,覺得頗為無趣,便挪了目光朝別處望去,漸漸瞟去了窗外。
誰知那洛姓狀元考得了一個好成績,人卻是一根死腦筋,不依不饒又要張口去說。
殷窕登時詫異,又因為座位不遠,就看見旁邊一人拉住那人,聲音低低傳來道:“在這朝堂上,什麼該說,什麼該說,那全憑自己機靈行事,你怎麼還這樣不聽勸呢?”
“你不知。。。。。。”那洛姓狀元扯了扯被抓住的袖子,卻也安分坐下了,而後說的話,淹沒在一片嘈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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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站在屋簷的陰暗處,長發遮去半邊臉。他看了看屋內的熱鬧之景,心底不由發出一聲冷哼。
接著遮了鼻口,長睫微闔,輕手輕腳離去了。本這樣倒也無事,誰知半道上麵前截出個人影,聽得一聲吊兒郎當:“這可不得了,宮裏都能進賊子了?”
他後退一步,腳尖點住,借朦朧月色淩厲地掃去,沒有說話。
下一刻,四處冒出的侍衛兵就將他圍入了中央,箭光閃爍,隻等那領頭人一聲領下將其捉拿。
領頭人隻笑不語,於是周身突然靜寂下來。刺客看準時候翻轉手腕,掌心的利刃飛出,瞬間刺破了對方的錦袍。
殷窕遺憾地看了看衣服的破處,頗不正經地攤手笑道:“這就不能怪我了。”
他微笑著抬了一下手,刹那寒光刺目,裹挾勁風飛來。
刺客堪堪躲過數箭,屋簷上身手靈巧,飛身與殷窕擦肩時輕聲道謝。
這是他們兩位才知的秘密,或許還要加上偏宮那美人兒。他替他布局,他替他擺脫嫌疑。
殷窕亦笑納,瞬時刀劍出鞘,刺入刺客側腹中時幾不可聞道:“既做戲,便要真。”
刺客暗中抽氣,匆忙回身與其上下幾招,閃身便走,好些時候殷窕才朝四周訓斥道:“怎麼如此呆笨了!還不去追!”
看王爺獨自表演入了神的各侍衛立即反應過來,分批追出了宮去,那侍衛長還杵在他邊上待降罪,殷窕又可氣又可笑,揮手讓他趕緊走了。
他回身望著他們的身影,恨鐵不成鋼地用眼神剮了幾回,順便遠遠眺望了一下偏宮的方向,臉上隱隱流露笑意。
侍衛直追出來,大街小巷地搜尋身影。刺客腰腹的傷不算深,嚴重在影響動作,他在宮外的屋簷上移動躲避著,突然看見了平瓦中的一座高樓。
他立即放鬆了身後的追殺,趁著夜色模糊,直接撐開那窗,縱身翻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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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樓閣高處悄然點起一豆燈燭,微微渺渺,從窗口的縫隙中透露出去,薄薄的窗紙上映初出不甚清晰的人影。
宋雲青坐在軟凳上,隻著白色單衣,頸間係了披衣繩,將下巴埋入密匝的狐皮毛領中,手捧一杯熱茶,漆黑的眼睛盯住床上的人。
“在下宋雲青,”他臉上無笑,聲音卻放柔和了。
那強行闖入的刺客咧了咧嘴,神色沉靜,手上動作不停,半晌已處理好腰上的傷口。
他坐起來,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雪白的絲綢床單,上麵有些許部分已經被斑駁的血漬浸成了深紅,也許馬上就要變成深褐色了:“多謝宋少主救命之恩。”
“無妨,”宋雲青說是如此,眼睛卻仍死死盯著他,沒有分毫要移動的意思。
刺客隻好撩起了額前的發,一雙丹鳳眼光華流轉,豔色奪人心魄。
他笑了笑,又放下手:“燕驚鴻,不知少主可曾聽聞。”
宋雲青下了凳子,泡了杯茶,刺客接到跟前,無毒,隻聞到沁甜的香。
他喝了一口,老老實實繼續道:“自然是江湖外號,本名今淮,今日特來為宋少主傳一信物。”
“下次小些心,莫要渾身是血衝進來了,”宋雲青靜靜道,“若我方才不及辨清便出了手,或許你的傷勢要更重些。”
刺客抬了眼,笑問:“少主以為,宮圍是那樣好闖的麼?”
宋雲青皺了皺眉,又聽他道:“這信物,便是當今聖上最寵的男妃長月,請我送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