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個很美好的季節呢，莫林。”
    “母親大人，天氣還有點冷，您出來好歹加件衣服啊。”
    銀白色長發的少年拿著黑色披風站在雍容的婦女身後，乍暖還寒的天氣裏少年也隻穿著單薄的衣衫，青灰色的眼眸沉靜如古潭，雖說是說著關心的話，但白皙冷俊的麵容上沒有一絲動容。
    前方迎光而立的女人微微向後偏頭，溫柔的目光落在少年的眼裏，莫林有一瞬間尷尬，然後有些慌張的移開了視線，順便將手中的披風遞了上去。
    卡密拉轉身拍了拍莫林尚為瘦削的肩膀，帶著寒氣的微風輕輕擦過少年的耳鬢，卡密拉接過披風順手圍在了少年肩上。
    “母親？……”莫林的神情恍然，怔怔的看著她，多少有些局促。
    他們雖是母子，但相處時間也就短短的兩三年，莫林被人從普通人家帶到了毫宅大院裏才知道自己是一個不被看好的意外出生的孩子，若不是自己上麵兩個哥哥因公殉職，恐怕他一輩子都被呆在貧苦的人家，過著簡單而乏味的生活。
    最初來的時候他就像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不習慣好心女仆的侍候，不習慣見自己的親生父親，不習慣大大小小的宴會，也不習慣將來自己要跟隨的那個少女。
    很多個夜晚裏莫林站在窗前看著廣闊的星空，無措的心思和被莫名其妙訓斥的委屈交錯著在腦海裏回響，還配著不少人的閑言碎語。
    那時候莫林想，雖然在這裏不愁吃穿，但相比起來，他還是想回到養父母家。
    結果第二天他稍稍一提，就被父親一巴掌扇到了小黑屋，整整關了三天。
    然後，他遇見了親生母親，卡密拉。
    那是在這個冷漠家族裏唯一的溫暖和光源，莫林被關的三天裏，之前從末謀麵的母親天天都會悄悄的看望自己，帶著藥膏和可口的飯菜，還有幹淨的衣裳和保暖的棉毯。
    一開始莫林不知道這個溫柔得像是春天一樣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是後來他出去後打聽才知道了。
    在小黑屋裏卡密拉給莫林被打腫的連塗抹藥膏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莫林身上的已經結痂的傷疤，然後她狀似不經意的問了問，莫林像驚弓之鳥一樣警備的盯著她，然後支支吾吾說是被養父打了。
    本來養父母家也算是比較充裕的，養父的原配夫人沒有生育功能所以領養了莫林，一開始家裏也是溫溫馨馨的，可後來原配因病去世，養父性情大變，吃喝嫖賭無一不做，還另取了一個身世不那麼清白的女人，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女，家境卻日漸沒落，然後養父就讓莫林出去工作或者偷竊，完完全全的把供養一家人的責任扔給了尚未成年的莫林，莫林因為報恩不敢反抗，可少量的收入完全不能支付家裏五個人的花銷，養父脾氣也很變得暴躁，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對莫林大打出手，而偏偏養父很少有心情好的時候。
    “其實也沒什麼，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反正也不會流血……”小黑屋裏的少年說的雲淡風輕，察覺到卡密拉沉默的時候急忙補了一句。
    卡密拉卻歎息般笑了：“怎麼可能不流血……”
    “真的不會……”這肯定是假的，養父的暴躁日益加重，從最開始的拳腳相向到後來用鞭子煙灰缸玻璃杯之類的，就算不會被打的，也會被易碎品劃幾道口子，更何況那個心理變態的後母，有一次直接用刀想要殺了他。
    卡密拉沒再反駁少年的話，微涼的指尖拂過少年紅腫的臉龐。
    “以後，就不會在有人這樣對你了。”
    三天後莫林從小黑屋裏出來，父親在陽光下冷眼問他想好了沒有，他垂下頭低低應了一聲，然後就聽見父親的冷哼和吩咐。
    “今天跟我去見公主殿下。”
    “是。”
    之後的生活裏，莫林除了跟著父親學習之外就是去找卡密拉，他從仆人的閑談八卦中得知近幾年特別是自己的兩位哥哥離世後，父親越來越不喜歡見母親，所以就把母親安置在了偏院裏，莫林第一次摸著去的時候是春天，院子桃花紛紛揚揚，他的母親站在風中，笑靨如花。
    但很多時候莫林不知道應該怎麼和母親相處，卡密拉是溫柔的，也是疏離的，她會關心莫林，也會關心其他人，她總笑著，不管悲傷還是開心，這讓莫林更加手足無措。
    可是莫林唯一確信的是，卡密拉是自己的母親，是很好的母親，所以，他要保護她。
    之後的時間鹹鹹淡淡的過去了，莫林依然很忙，一邊被父親教育著成為家族的繼承者，一邊趁著少到可憐的閑暇時間陪陪母親，偶爾也會說下自己的事情。
    “不要讓你父親失望啊。”
    這是母親說的最多的話，那時莫林想，自己的母親，還是愛著父親的吧。
    卡密拉看出麵前少年在發呆，輕笑一聲捏了捏少年的臉。
    “在想什麼？”
    莫林回過神來不禁羞赧，喃喃道：“沒什麼……”
    今天父親不在，難得的沒有宴會要參加，莫林一大早就到了母親這邊，桃花還沒開，花苞似開不開的。
    “最近怎麼樣？”
    “還好吧，大部分事情都可以處理了。”
    “以後呢？”
    “嗯？”莫林不解的抬了抬眸。他和卡密拉長得極像，同樣銀色的頭發和青灰的眼眸，臉的輪廓也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卡密拉總給人溫溫柔柔的感覺，而飽經訓練的莫林則是冷俊不動聲色的，但在卡密拉麵前，莫林卻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
    “確定要繼承這個家麼？”
    莫林著實嚇了嚇，他回來不就是因為本來的繼承人去世了麼，父親這樣辛辛苦苦的培育他不就是為了讓他繼承麼。
    “啊，確定……吧。”莫林回答得底氣不足。
    他沒想過太多的事情，迄今為止他的生活都被安排著，循著這條正經的軌道往下走，沒有一點點差池。
    “確定就好，”卡密拉溫聲道，“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莫林。”
    “……嗯。”
    接下來母子倆都沒說話，卡密拉抬眸看著樹杈上粉嫩嫩的花苞，莫林也看過去，目光越過桃花被遙遠的碧色蒼穹吸引。
    ……自己喜歡的……事情嗎？……
    直到忽然吹來的一陣風讓發絲亂了視線，莫林才把目光移回來。
    “母親，起風了，我們回房吧。”
    身前樣貌依舊年輕的卡密拉彎著眉眼。
    “啊，起風了。”
    莫林直覺母親說的起風和自己說的不是一回事，可也想不明白，然而那一瞬間也沒讓他想明白，發生在眼前的事實就明明確確告訴他了。
    耳邊是某種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接著眼前一紅，一抹白色的身影翩然落下。
    “母親！”
    莫林急忙扶住母親下墜的身體，卡密拉半眯著眼，胸口一陣撕裂的疼痛，莫林雙手顫抖著，聲音也是顫顫的。
    “母親，您別亂動，我帶你去找醫生。”
    胸口被箭射中，鮮紅的血液慢慢浸染了白色的衣服，卡密拉握住莫林的手搖了搖頭，然後抬起眼，目光穿過桃樹與桃樹之間的空隙落在遠處。
    莫林也看過去，當即怔住。
    在那不算太遠的地方，莫林清晰的看見父親大人和公主殿下站在那裏，身後是一兩個仆人，公主殿下看著手中的弓箭，然後抬起頭笑著對父親說了什麼。
    父親看著他的冷漠視線移開，對著公主殿下低聲回話。
    ……為什麼……莫林全身顫抖，自己的父親親眼看著母親被殺卻不動聲色麼！
    卡密拉抬手摸了摸少年堅毅的臉線。
    “莫林……”
    “母親！”
    “莫林，要好好的活下去，”卡密拉微微笑著，“在這裏沒有人會像你的養父那樣對你，你要努力一點，還有……”卡密拉喘息幾下，“別在像孩子一樣了，我能理解你想回到過去生活的想法，但是……”
    “母親大人……”
    卡密拉看著蔚藍的天空，幾隻白鴿飛過，白色的羽毛輕飄飄的掉下來。
    “但是啊，隻要活著，總有那麼多身不由己。”
    “莫林，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臉龐上的手悄然滑落，莫林怔怔的看著卡密拉微笑的臉龐，這麼久以來他都沒有發現，原來母親已經瘦弱如此了。
    白色羽毛落在卡密拉胸前，很快被鮮紅點綴上紅色。
    “母親----！”
    霎那間，桃花紛紛綻開，在風中旋轉著飛舞，莫林朦朧間聽見不遠處少女的欣喜的聲音：“桃花開了啊，好漂亮！”
    然而再漂亮的桃花綻開，都不會再有那個淡笑著看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