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鄉村演說家
    提到了毛委伯，他身上的故事很多，是個有傳奇經曆的人。出生四幾年，八八年亡，壽命不滿四十五，後來還記得的他的人，認為是他一個薄福的人，雖然有一身的本事，一輩子沒過個好日子，全鎮有一半的人都用過毛木匠（其實姓李）親手打製的家具、日常用品。竹蔑兒，木條兒，這些沒生命的東西，經過他的手，就會出現神奇，變成一個賞心悅目的用品，可稱為藝術品。幹活時，從沒有用什麼圖紙，全憑記在腦子裏的尺寸和樣式，在他用規尺墨筆和墨漆線等木匠的工具，描寫物件的那些要留料，那些要彎角時，誰都不能來打擾，自己仿佛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就隻能聽到他自己的喃喃語聲，認真一兩個小時後，停下手中的工作，總會對人說“沒辦法，不想把手藝做敗，費腦的很”，後來的英年早逝，總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用腦過度。
    工作的認真古板，手藝人的刻薄小氣，可不是他的個性，相反這個人是相當的平易近人，能說會道，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有笑聲，而月寶就是一個趕場的，每天都要到別人家裏串門兒，當然多是毛委伯的場，有時有另一個精明人叫陳寬的，也愛說笑話，因為以前成分不好，是地主富農子弟，被山村裏的其他人整過，但他還是樂觀，不想其他家裏的老人，和這個村裏的人說話總帶著一點隔閡，不掏心窩子，所以也換不來群眾的熱心，由於有這層，雖然陳寬大家都對他很熱情，也很受歡迎，每次廟會集合演出都有他的主角，但還是要比毛委差那麼一點點。陳寬也當著眾人的麵，罵過他老婆，“一個小姐身體，丫鬟命”，埋汰她，當然，陳寬嫂有自己的想法，到了自己的孩子上大學時候，大家風傳知道了一些原因。
    毛委擅長講鬼怪奇事，經常是以第一稱。陳寬喜歡講外麵趣事和大事，是個難得的政策宣傳員，語言都是直白的不的了，連月寶聽的一點都不費勁。
    接著這不停的大雪天，毛委講了他奶奶的事。奶奶是八年前去世的，去世的時候是九十二歲。李奶奶原本是山東人，具體山東哪裏的她自己也講不清楚了。據她自己講，在她剛記事的某年，應該是一九二幾年吧，這個沒法查過，那時候的曆法就是混亂，有清朝，有袁世凱時期的，有民國的，還有公曆的，反正年紀活的長的人，經常不知道自己確切多少年歲，就是因為這個道理。黃河發大水，她們家鄉死了好多人。於是李奶奶的爹娘就帶著孩子們出來逃難。帶出來的一共有七個孩子，六個女孩，一個男孩，一路走一路討飯，遇到家境好一點的，就送個女孩給人家做童養媳，說是給孩子找個活命，逃難說不定哪天就餓死了。就這樣一路送著，等到俺家這邊的時候還剩下兩個女孩，一個男孩。也就是逃難到俺家這邊時，李奶奶的爹爹病死了，沒法再往前走了，李奶奶的娘於是就把剩下的三個孩子全送給了俺村裏的人家，兩個女孩做童養媳，一個男孩給一家絕戶頭做兒子，而李奶奶的娘不久也就死了，活活餓死的。
    於是李奶奶就成了俺爺爺的小媳婦，那年李奶奶六歲。六歲的李奶奶每天的工作就是挖野菜啊挖野菜，五歲的太爺爺還總是欺負自己的小媳婦，公公婆婆更是沒把李奶奶當人看，那時候女孩多的是，還怕找不到媳婦麼？後來李奶奶生了十二個孩子，隻活了七個。李奶奶一生吃盡所有苦頭，到老了身體卻很好，九十二歲無疾而終，是睡夢中去世的，老天爺總算給苦命的人一點慰藉了。
    李奶奶常給我們這些小娃子講，講以前村裏人少，房子蓋的也少，村落都是稀稀拉拉的，哪像現在房子都蓋滿了，到處都是人啊！她說“men年個”我們這邊的土話，就是很久以前的意思，我不知道men是哪個字，就用拚音代替吧！有一年冬天，下大雪很冷很冷，李奶奶的婆婆讓她下地挖野菜，雪都把地封實了，寒冬臘月的到哪挖野菜呢！可是不去挖就得挨打，沒有飯吃、夜裏還不準進屋睡覺。小小的李奶奶挎個籃子就下地了，可憐她在冰天雪地裏轉了一天都沒找著野菜，天黑了她也不敢回家。就繼續在雪地裏
    漫無目的的走，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了，隻知道天黑了她自己也迷路了，到處是一片白。李奶奶餓極了凍極了，她倒在了一片雪窩中，她走不動了，隻想睡覺。睡啊睡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喊她，小劉，小劉，（俺太奶奶姓劉）別睡了，快起來，我領你去找菜。李奶奶就醒了，迷迷糊糊又看不到有人。就隻聽見有人在耳邊說，小劉，跟我走，走快點，白停，俺告訴你哪裏有菜。於是李奶奶就起來跟著聲音走了，走啊走走啊走，李奶奶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了，天漸漸麻絲亮了，李奶奶才發現自己竟然圍著一座老墳走了整整一夜，老墳四周厚厚的雪都被自己踩沒有了，光溜溜的成了一條圓圈路。隻可惜並沒有看到哪裏有野菜。李奶奶說，要不是這個聲音自己早就被凍死了。回家以後她的婆婆公公詫異她居然一夜沒有被凍死，李奶奶就把這事說給他們聽，他們聽後不相信就讓李奶奶帶他們下地找那座墳看，結果還真就找到了那座墳，四周被踩的光溜溜的。更奇怪的是，那座墳是俺家的祖墳，大家都說是老祖宗救了李奶奶！表達的是李奶奶那淒苦了童年命運，還有好人自有天助。
    聽了毛委的故事時候，月寶才發現家裏已經有十幾口人了，由於故事輕鬆，所以大家的討論點不在故事的情節上，而是對以前的那時候沒飯吃，讓一家老小餓肚子的情形反複的說叨，當然這樣也是反襯了現在穿的暖，吃的飽，生病也能治療，比起以前的生活就是，天上和地下，加上外麵的雪還是那麼的不停下，“吱吱”“簌簌”，路徑上的腳印基本上已經掩平了，堂屋裏的火本來就很暖，其實人們的心裏更暖和，一天的疲憊在笑談中消失了，月寶家的路有陸數添起了一串串的腳印，這是大家回家睡覺了。在眾人都散了之後，毛委總是基本上最後離開主人家的人，所以人緣極好，離開保權家時，不忘摸下月寶的頭，小聲的說，“再苦，也要培養娃，以後天下是他們的”。幾句暖心的話，很容易拉近山裏人的心，保權送毛委去了院子的柴門，月寶也在門口看柴門外毛委伯離開的背影，高大的背影，真有“風雪夜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