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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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次見到林辰,是半個月後,他在我出院那天撲了個空後讓林曉安放話過來,約我在東門外的“拾年”見麵。
    在這半個月裏,嚴飛因為與羅少輝不定期的軍事摩擦而負傷累累;許老頭在其關門弟子烏龍負傷和其關門弟子的“兒子”屢教不改的雙重打擊下再次振作,決定與法學院的高教授合作進行這個未成年人社會教育項目;林曉安成功地擺脫了開學以來的第七個追求者,並在一次替我送材料的過程中與許老頭的兒子許家言發生了言語上的衝突,繼而揍之;我的公傷在一級醫院好吃好喝好好宰的宗旨下完全恢複,出院的時候體重增加了兩公斤;而我隔壁宿舍的師姐終於找到了男朋友,據說是文學院的大才子,天天對著女生宿舍朗誦《當你老了》……
    我想,不過15天,卻能發生這麼多事,時間是一個多麼神奇的物種。
    同理可證,十年的時間應該就是一個超級神奇的物種,足夠將人脫胎換骨。
    十年前的我,對著一本《唐詩三百首》,心懷鬼胎地念“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覺得這李爺爺的詩寫得實在是好,這不活脫脫就是我和蘇辰的情感賦麼!十年後的我,對著“郎開寶馬來,再不識老梅”的尷尬現實,覺得李爺爺還是不如狗血言情劇的編輯牛。我可憐的情感經曆被一個輕巧的“失憶”生生從五言律詩的氣質轉成了拖遝的韓劇風格。隻不過電視裏流行的是女主失憶,我這裏變成了男主。更可悲的是,我不認為自己能有喜劇女主的運氣曆經千般劫難最終功德圓滿,我想我更可能是個炮灰。
    不是我喜歡玩憂鬱裝深沉,實在是當年的事,太過折騰。我對蘇辰由一開始的希望到最後的絕望,那過程像大煉鋼一樣,是把心在鐵水裏滾了又滾,翻來覆去才練就了一個刀槍不入的葉軒。喜歡、迷茫、失望、厭惡、憎恨……人類能有的感情都被我在他身上用了個遍。當我把最後一點感情也用完了後,就像那涅磐的鳳凰一樣,也羽化登仙了。位列仙班的我,已經不太願意去倒騰當年的紅塵劫難了,是福是禍,我都認了。
    隻不過我修行尚淺,對蘇辰還剩下一點最原始的憤怒。
    我無數次地幻想過和他見麵的情景。在這些形態各異的情景裏,除非他說他當時穿越了現在才穿回來,否則無論他用什麼借口,我都要把他罵得狗血噴頭屁滾尿流。
    我沒想到他的情況和穿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竟然失憶了。
    這真是天雷滾滾,狗血永存。
    “拾年”裏的人並不多。我想這一部分是因為剛開學不久,大家還處在精神比較抖擻,意誌比較堅定,態度比較端正的時刻,多數都還在老老實實地上課;另一部分則是因為“拾年”的價格實在是太宰人了,我寧願選擇上課也不會到這裏來挨宰。
    林辰坐在靠窗的一株寬葉盆栽後,麵前放著一杯小小的咖啡,櫃台上一水兒的娘子軍對著他做春閨少女狀。
    林辰一直到我坐下,才輕歎一聲:“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想了想說:“我以前一直都肯見你的。隻是後來你不肯見我了,所以我也就不肯見你了。”
    這句話實在有點繞,特別是對於林辰這樣缺少了某部分記憶的人來說。這就好比做解析幾何時少了那麼幾條關鍵信息,是很難得出答案的。
    林辰果然很迷茫。他思慮良久之後說:“葉軒,我是不是傷害過你?”
    他的表情太過莊重,以致於我不得不重新思考這個糾結了我十年的問題。
    傷害是什麼?一定要插刀子拍板磚麼?那林辰確實沒有。他隻是在別人插我刀子拍我板磚的時候沒有伸出那隻我覺得理所應當的援手罷了。
    但他有義務伸手麼?
    我記得《紅樓夢》裏有一段,史湘雲說林黛玉像小戲子,林同學不高興了。回來就跟賈哥哥鬧別扭。賈哥哥很委屈:“是他說的你,我又沒比沒笑。”林同學當下就說:“你還要比,你還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他們比了笑了都厲害!”
    我的心情大抵就和這位林妹妹半斤八兩。
    林辰在我心裏占據了那麼大的位置。他不需要動手,隻需要收回自己的溫柔體貼,就足以把我傷得體無完膚。
    這麼看來,倒像是我上趕著找抽了。
    林辰看我不說話,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葉軒,我的情況你也知道了。以前的事我們再這麼扛下去不會有結果的。除非……”
    我說:“有話快說。”
    “除非你能幫我恢複記憶。”林辰盯著我。
    我點點頭,從包裏拿出學生證,對他說:“林少爺,請您看仔細了。葉軒,女,Q大社會學係。我不是醫學院的,更不是神經專業,我怎麼幫你恢複記憶?”
    林辰沉默了一陣,在我以為他要為自己如此腦殘的提議麵紅耳赤的時候,他再度開口:“我的父親……好像並不希望我恢複記憶……”
    我睜大了眼睛。
    林辰繼續說:“我是二十歲那年出的車禍。在高速公路上,和一輛出租車迎麵相撞……我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攪攪麵前的咖啡,苦笑道:“你知道嗎,那種一夜醒來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有多讓人著慌?有一種,整個世界都離你而去的慌恐……”
    雖然他的情抒得很真誠,但我覺得他跑題了,於是本著常年上網灌水不歪樓的良好作風打斷他:“林叔叔為什麼不希望你恢複記憶?”
    林辰怔了怔,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他從來不跟我說以前的事,我說想請腦科醫生和心理醫生,他也一拖再拖,一會兒說怕強行刺激有副作用,一會兒又說以前的事並不重要,記不記得都不要緊。我就渾渾噩噩地過到了現在。有時看著鏡子,都覺得裏麵的臉陌生得要命,甚至懷疑那究竟是不是我。”
    我倒有點同情他了。原來失憶並不像韓劇所宣揚的那樣是一切浪漫的啟動點,別的不說,像林辰這樣,一失憶竟然連我這麼個極品的青梅竹馬都忘掉了,白瞎了多少年刷碗抹藥寫作業的保姆功德啊。
    不過我轉念一想,這些功德,在十年前應該都已經還清了吧。
    於是我對林辰的同情在心底溜達了一圈後又回歸了開始的冷漠,我拒絕道:“你看,我對你初見甩臉子,再見甩蛇果,怎麼著你也猜得到我們之間有過那麼些不太愉快的經曆。雖說你失憶了,這麼些不愉快裏也有了誤會的可能,但我實在不想再回首過去了。你說我冷漠也好,逃避也罷,反正我是再不想和你有什麼瓜葛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上帝把眼睛造在前麵,就是讓我們往前看的。說起來你爸的想法跟上帝也很像啊,咱們就聽上帝的,聽爸爸的,往前看,別老往後折騰你說是不?”
    林辰攪著咖啡,說道:“你不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說:“說實話,想。但更怕,怕那個結果我承受不住。其實現在這樣最好,我有我的迷惑,你有你的苦衷,兩兩交叉的地方我還可以留些美好的想像。這就像物理學上說的薛定鄂的那隻貓,你不去看的時候它可能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我們可以想像自己期望的結局來安慰自己。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林辰一時語塞。我覺得他就算是不讚同我的想法也應該被我寬廣的知識麵所折服,畢竟薛定鄂的貓是很高深的物理學問題。這樣一來他就會明白我這般高學曆的知識分子可不是他能隨便忽悠的。
    林辰果然有些氣短:“那……我能留個你電話麼,以後……”
    我擺擺手:“不好意思,在未來可預計的一段時間內,我都將非常忙。恐怕沒有辦法陪林少爺了。”
    像是要證明我的話,“新聞聯播”悠揚的旋律顯得格外悅耳。
    許老頭中氣十足:“小葉啊,在哪裏呢?”
    我說:“在外麵呢。您老又有什麼吩咐?”
    許老頭很亢奮:“哦,那你趕緊回學校。哦不,到學校東門的‘拾年’來,我約了法學院的老師一起來商量那個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項目,之前主要是你在負責,你得參加。”
    上半年許老頭去美帝國主義進修了半年,回來後和國際接軌提倡娛樂教學,而教學樓的死氣沉沉顯然不符合他國際化的審美,於是“拾年”逐漸成了我們接頭的地方。我說:“沒問題,已經在這兒了。”
    林辰喝了口咖啡,問道:“怎麼了?有人要來?”
    我點點頭。
    他想了想,又問:“男朋友?”
    我吞下一口蘋果汁說:“我導師。”
    他“哦”了一聲,有點尷尬。
    我也尷尬。林辰不說走,我也不好催他。他望著窗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我看著他俊秀的側臉,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記得當年他也是這樣的姿態,坐在午後的陽台上,手中握一杆畫筆,笑著說:“給我們的小葉子畫個像好不好?”
    不得不說,蘇辰是個很有才情的美少年。教他畫畫的老師曾極力說服他當一個專業畫家,說他如果不去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說到後來痛哭流涕。我覺得這是一個和他拉近差距的絕好時機,便也湊過去要老先生教。老先生看我兩眼,畫了副簡筆畫讓我先臨摹臨摹,半個小時後我對林辰抱怨:“為什麼畫畫要先從畫屁股開始啊?”
    老先生在後麵氣得吐血:“什麼屁股,老子畫的是蘋果!”
    隔壁小同說:“葉軒你這樣太冒進了。本來就沒有美術基礎,一下子去搗騰那最艱深的油畫啥的吃得消麼?”
    我很苦惱說那怎麼辦?
    小同神秘兮兮地說:“這好辦,咱們先從簡單通俗的接觸起,比如漫畫。”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便拜托他給我找些。可這廝實在是太不厚道了,一來就給我整了本限製級的。晚上蘇辰檢查我書包的時候翻出好幾本妖精打架,當場把我罵了一頓。
    時間飛逝,光陰如梭,換作英文就是Howtimeflies!當年的美少年順利長成為了美青年,卻永遠忘記了他身後的醜小鴨。而當年的醜小鴨,再也不複當初的魯莽衝動,甚至連一個真相都不敢去知道。
    ……
    突然肩上一陣大力,許老頭嘹亮的號角吹醒了神遊天外的我:“小葉啊,原來你在這裏!”
    我一回頭,看到許老頭滿臉紅光地俯視著我。他的身後站著一位西服革履氣質儒雅的老師和一位……帥哥。
    原諒我用了如此沒有文采以及技術含量的詞語來形容他。要知道我的眼睛隻是一對普通的招子,還略帶散光,實在無法做到很多言情小說裏女主極具穿透力的工作,如一眼望見男主眼底氤氳多年的哀傷或是感受其身上常年作為上位者所擁有的霸氣等等等等。我本著實事求是的生活作風,隻能在第一眼用他身上最具視覺震撼的特征來進行描述。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視覺盛宴裏,就見帥哥在看見我的一瞬間臉色一變,脫口叫道:“葉軒!”
    我一愣。
    許老頭一愣。
    西服革履的老師一愣。
    連神遊太虛的林辰都被拉回現實世界,跟隨大部隊……一愣。
    我最年輕,相應地反應也最快,最先從未響應狀態恢複過來,說:“啊!是是是,我就是葉軒!請問你……”
    帥哥兩步跨到我麵前,手一伸,似乎是想抓住我。
    自從十六歲後,我便一直走陽光學生大好青年路線,除了在做項目的時候偶爾調戲一下小少年們,可以說行為端正作風優良,實在不明白眼前這個一臉肅穆地使出小擒拿手的帥哥出自我人生的哪一段伏筆。
    我本能地向後退去,退到一半的時候看見帥哥的手在半空遭遇攔截。
    林辰擋在我身前,說:“這位先生,有話好說。”
    先生一怔,待看清了林辰後更是渾身一滯。我第一次發現林辰對男人居然也有這般殺傷力,而且還是一個和他帥得不分伯仲的男人,連帶五官看上去都有幾分相似。要被林曉安看見這一幕,晉江上隻怕明天就會出現他倆的同人。
    我承認這位帥哥不同尋常的登場把我嚇慫了,在他倆維持造型的間隙裏鑽出來,期期艾艾地向許老頭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年齡偏大的許老頭反應忒慢,重啟速度比學校機房裏XP係統的破台式還慢。倒是他旁邊的老師一個箭步躥上來,低聲嗬斥:“亦熙,你做什麼!”
    被喚做“亦熙”的帥哥冷靜了下來。他輕吐一口氣,眼光在我和林辰身上打了幾個轉,盯著我說道:“對不起。”
    我“哧溜”一聲躲到許老頭身後,說:“沒關係。”
    許老頭這時才回過神來,一把把我從身後拉出來。小聲警告:“葉軒你再這麼慫學期論文別想過了!”
    我剛要開口,就聽帥哥輕咳兩聲,頗有些尷尬地說道:“許老師,不好意思。我剛才一直在想葉軒的報告,突然見著她,有些激動。”
    我有些懵。立馬回想那被許老頭斃了兩次的報告裏有沒有什麼不利於黨國的言論,想了又想,確實沒有,才稍微放鬆。
    旁邊的老師也插進來打哈哈:“是啊是啊,亦熙前兩天就一直在問我那個報告的事,剛才不過是誤會,小葉你別害怕。”
    許老頭做談笑風生狀:“哪裏哪裏,不過是誤會,我們小葉怎麼會害怕,小葉你說對不對?”
    我在大家灼灼的目光下說:“我我我……我不害怕,我我我……這人膽……膽子很大的。”
    許老頭微笑著踹我一腳。
    插曲演到這裏,林辰已經徹底地淪為了路人甲。他咳了兩聲說:“葉軒既然你有事,我就不打擾了。今天說的事,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我過段時間再找你。”
    我看著麵前三個青中老年的眼神中閃動著強烈的八卦求知欲,隻得胡亂打發他:“知道了知道了,你先走吧。”
    林大少爺對其餘三人點頭致意,華麗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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