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陰魂不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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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竹就像是一個蒼白的紙人一樣,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背包,坐在火車上靠窗的座位,瘦小的身軀被同座的兩個大胖子擠得貼在車廂上,幾乎成了魚片,肥大的白色T恤早已經被汗濕透了。
    過了暑期,正是各個大學開學的時候,這輛從韓竹的家鄉通往A市的唯一一趟火車上,悶的就像超級蒸籠,各種汗臭腳臭撲麵而來,粘乎乎汗濕濕的空氣簡直讓人無法呼吸。過道上早已經堆滿了各色各樣的麻袋和包裹,人們吵吵嚷嚷的爭搶著一點空間,偏又有穿製服的人推著小推車吆喝著走過來,硬是在水泄不通的過道上殺出一條血路,引的人們牢騷滿腹。
    這一切,韓竹充耳不聞,漠不關心,隻是把沒有一絲表情的蒼白小臉對著車窗,出神的聽著火車有節奏的轟隆聲,看著外麵其實什麼也看不見的夜色。偶爾有一兩點燈光或者火光從外麵一閃而過,才襯托出這夜色的深沉和詭秘。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把腿挪一下……”一個穿製服的半老女人機械的吆喝著,艱難的推著車子走過來,剛剛消停下來的人群一陣騷動,紛紛抱怨著站起來,人們立刻撞來撞去,韓竹身旁的兩個大胖子也厭惡的挪動著身子往裏靠,驚醒了沉思中的韓竹。韓竹不由得縮縮肩膀,把懷裏的背包抱的更緊了。
    騷亂很快過去了。
    韓竹微微歎了一口氣,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潤潤幹裂的嘴唇。
    “小夥子,是大學生吧?”一個聲音在韓竹耳邊響起,韓竹抬頭一看,是坐在他對麵的那個中年男人。
    韓竹勉強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學什麼的?”那中年男人接著問。
    韓竹低下頭,半天才低聲說了一句:“學醫的。”
    “哦!學醫好啊!”中年男人順口稱讚著,“學醫以後老了也不會失業。”
    韓竹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沒有答腔,依舊轉過頭去,望著什麼也看不見的窗外。中年男人接觸到韓竹的目光,忽然一愣,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給忘掉了。那是什麼眼神?根本不是一個年輕人應該有的眼神。那眼神警戒,冷漠,猜忌,恐懼,清冷,仇恨,甚至還有隻有老年人能有的那種滄桑,還夾雜著很多說不清楚的感覺。中年人心中忽悠一下:那眼神中的複雜感覺,不是很強烈,甚至隻有極輕極淡的一抹。正因為極輕極淡,才更讓人感覺不安,那樣的極輕極淡,卻比濃烈的感情更讓人印象深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壓在心頭極其沉重。
    中年男人不再開口,拿起報紙,心不在焉的看著,眼睛不時偷偷看看韓竹。
    韓竹眼睛一眨不眨的頂著窗外,漸漸在這濃臭缺氧的空氣中,感到睡意陣陣襲來,於是慢慢把頭歪在座位靠背上,閉上雙眼,意識在火車轟隆隆催眠般的聲音中,漸漸模糊。
    深沉的夜色中,這趟破舊的火車,兀自衝破黑幕一般的黑夜,向著既定的終點駛去,就像我們那注定好的命運。
    A市是北方的一個山區邊城,依山傍水,各種建築都是依附著山勢而建,雖然因此而橫七豎八,上下高低不同——從前麵一條街的二樓後門出去,也許正好平齊著後麵那條街道,卻也正因為如此,顯的錯落有致,別有一番風味。城市雖然不大,但卻是個風景宜人的好地方。尤其是這裏有個著名的龍泉避暑山莊,一年四季,均有各種膚色的遊客絡繹不絕的前來觀光旅遊。盛夏的時候,更是如同過江之鯽一樣,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韓竹所在的醫學院,就坐落在距離避暑山莊不過100米遠處。
    這個醫學院,規模卻不算大,甚至連學校的門臉都是走到近前了才看清楚。矮小的鐵柵欄門,頂上橫書”XX醫學院”的字樣,在氣勢恢弘的山莊襯托下,尤其顯的破落而委屈。醫學院的右邊是學校附屬醫院的其中之一,在A市是最好的醫院,左邊是醫學院的專科學校,醫學院的學生們直接叫它醫專,不再詳細描述。
    單說這醫學院,進了大門,學校裏的校舍同市區建築一樣依山而建,右手邊是一座五層的宿舍樓,牆上用白石灰寫著一個大大的一字,是學校的一號樓,也被叫做中醫樓,是中醫係學生的宿舍樓。從當中的大門分界,左邊住女生,右邊住男生。正麵一座臨床學生的教學樓,即二號樓。左手邊就是圍牆。圍牆和二號教學樓中間一條幽深狹窄的水泥小路,傾斜度足有45度,直走上去,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小的操場,操場左邊,是一座十層的中醫研究所,中醫係的老師們在這裏辦公,右麵正對著是三號樓,中醫係的四層教學樓(其中二樓三樓是圖書館,四樓是學校的網吧)-考上該醫學院中醫係的韓竹,今後的五年,就將在這裏度過。
    過了這個小操場,徑直走上高高的台階,穿過一處陰濕的實驗樓,眼前豁然開朗:前麵是一個大一些的籃球場。籃球場左手邊,隻有一排鍛煉用的杠杆等,再就是矮小的鐵欄杆。從欄杆處看過去,遙遙的看見原處的青山連綿起伏,甚至能看見某個山頂上小小的廟宇中香煙嫋嫋。再往欄杆下麵俯視,卻不由身上有些發冷:原來緊挨著學校操場圍牆的下麵有一塊平地,平地上各種蒼鬆翠柏,各色山花零星點綴其間,隨風搖曳,在仔細定睛瞧去,卻是好多灰白色的墓碑冷冷的立在山花荒草中間,甚至隱約還能看見墓碑上的人像,一雙雙沒有靈魂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你。
    看到這裏,忍不住全身早打個冷戰,慌忙移開眼睛,沒想到剛轉過頭,冷不防看見右邊一座四層樓的門頂上橫著三個冷冷的黑色大字:解剖樓!原來這就是每個醫學院校必不可少的恐怖之地!
    和解剖樓並立的一座十層半環形大樓,幾乎占據了籃球場對麵所有的空間,這是臨床和護理係的教學樓四號樓。那麵鐵欄杆和這教學樓之間有一條小路,從小路過去是89級極陡的台階,上去便是學校的大操場,400米的跑道環繞,中間一個足球場。大操場三麵環山,均是直直的山壁,這就是學校的後山。操場旁邊後山上一條人為踩沒了荒草造成的小路雖然可以直通山上,但是因為好奇上山的同學曾經出過可怕的事故,故而早就築起一堵牆,封住了。而解剖樓和那教學樓之間也有一條小路,從這小路拐過去,看見又有兩座樓,左邊的樓頂正平齊著山頂的操場,那便是臨床學生的五層宿舍樓五號樓。宿舍樓右邊緊挨著學一食堂。食堂旁邊向下的台階盡頭,是護理的五層宿舍樓六號樓。
    順著這護理樓前寬寬的石子路向下走,半路上分別有澡堂、學二食堂、學三食堂、學校的沁芳園招待所,小花園,小超市,等等,不再一一贅述。就這樣順著這條彎折的向下的小路走下來,便又回到了學校的大門前。
    這便是這個醫學院的大概麵貌。之所以不厭其煩的記述一遍,是因為故事的發展中,不免要提到這些重要的方位,以免大家迷惑罷了。
    此刻,韓竹正站在醫學院的門口,依舊緊緊抱著他的藍色帆布背包,腳邊靠著一隻嶄新的黑色旅行箱,呆呆的仰頭望著門頂上“XX醫學院”的字樣。韓竹本來是和好多新生一起跟隨接站的師哥來的。車到了門口,新生們紛紛興高采烈的擠下車來,迫不及待的進去了,隻有韓竹巋然不動,直到人都走光了,他才拖著行李慢吞吞的下了車,於是現在,又隻剩了他一個人。清早的太陽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輝,明媚的照耀著這幾個鎦金的大字。韓竹口中發出一聲含糊的不明含義的歎息,接著俯身拉著旅行箱,像熙熙攘攘的校園中走去。
    正是新生開學,進門就看到門口樓下的空地上擺著好多處桌子,上麵標明了辦理各種手續的說明,每張桌子前早已經排了長長隊伍,水泄不通。韓竹站在人少的地方觀望了一下,最後拖著箱子,走到人比較少的幾張桌子前,瘦小的身子就晃到隊伍後麵,安安靜靜的等著,間或用那雙清冷的眼睛環顧一下周圍。
    就這樣,等到韓竹不慌不忙的辦完手續領完了東西,從輔導員那裏領到宿舍鑰匙,把東西搬到宿舍樓上,找到中醫樓上自己的宿舍,落日的餘輝早已經不耐煩的隱沒在學校後山下。韓竹喘了幾口氣,站在寢室門口,腳下是一大堆的行李。虧的一個熱心的師哥,同住在這座樓上,看見韓竹拉著箱子抗著被子拖著盆子,實在無法上樓,瘦小的身軀簡直被埋在龐大的行李堆裏了,於是好心幫他抗了上來。韓竹看看門上鮮紅的“402”,伸手推開門。門內的兩個人停止了說話,轉過頭來。
    “哎呀!”其中一個高高壯壯,皮膚微黑,留著小平頭的男生馬上過來,“你是韓竹吧?怎麼現在才來?”一邊說一邊幫韓竹搬行李,“今天可是報名的最後一天,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怎麼不先找寢室再搬東西呀?那樣我們可以幫你搬。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搬上來的?”
    另一個則是白白淨淨,中等個子的男生,戴著一副黑色玳瑁眼鏡,也急忙過來幫忙:“你好!我叫文亞華。”又指著那個高個子,“他叫史龍。另一個室友叫嚴焰,有事出去了。”
    史龍不耐煩瞪著兩隻大眼睛的說道:“哎呀,文人,說話別那麼酸行不行。竹子,你住我上鋪。”文亞華不屑的撇撇嘴,扶扶眼鏡,小眼睛裏分明是嘲笑史龍是個粗人。
    韓竹這才看見史龍把自己的行李扔在了右邊靠窗的上鋪,上鋪的一角貼著一張紙,寫著自己的名字。下鋪是史龍,史龍的對麵是文亞華,文亞華的上鋪就是未曾謀麵的嚴焰。屋子靠門這邊一邊擺著兩個鐵櫃,屋子中間一張大長條桌子,桌子共有四個抽屜。
    韓竹利落的翻上自己的上鋪開始鋪床。史龍仍舊大聲嚷嚷:“竹子,先別收拾了,該吃晚飯了,一起去食堂看看吧!”
    韓竹一邊鋪床一邊說:“不了,我自己帶吃的了。”
    史龍立刻雙眼放光:“什麼吃的?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嘛!”
    文亞華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大龍你那草包肚子有沒有裝滿的時候啊?我帶來的吃的你全給吃光了!”
    史龍說道:“切!小氣鬼!不就是點麵包火腿嘛,再說了,我帶的東西你就沒吃啊?虧你還是個大老爺們,斤斤計較!”
    文亞華鼻孔裏哼了一聲,自顧自的拿起飯盒:“你去不去食堂?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史龍根本不搭理他,隻跟韓竹要吃的:“竹子帶什麼好吃的了,快拿來!”
    韓竹遲疑一下,從背包裏拿出一包路上一直沒舍得吃的烤紅薯。史龍打開看了看,眼角裏覷見韓竹破舊的泛白藍牛仔褲和高考時候發的文化衫,還有床下韓竹那雙打了不少補丁的旅遊鞋,於是把烤紅薯依舊扔給韓竹:“哎呀,我吃紅薯漲肚子。這樣吧,既然你沒要收拾行李,那你先收拾,我去食堂打飯,今哥哥我先請你,你等著。”說著不等韓竹回答,抄起飯盒就出去了。
    韓竹從出家門到現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實在餓了就肯幾口烤紅薯,喝口礦泉水——其實那礦泉水瓶子裏裝的也是從家裏帶來的山泉水。
    韓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歎口氣,剛想接著收拾床鋪,就聽見門咣當一聲被踹開了:“媽的真沉!哥們別愣著,快來幫幫忙!”
    韓竹一抬頭一看,一個人抱著一台電腦,電腦上還放著主機,橫七豎八的就晃進來了。韓竹急忙下床,幫他把主機搬下來放在桌子上。那人把電腦也放在桌子上,一抹頭上的汗珠子:“媽的還真沉,早知道這樣就讓劉叔叔幫我抬上來算了!我他媽硬充什麼大頭蒜。咦?”那人這才顧得上看了韓竹一眼,”哥們,新來的?”
    “是啊。”韓竹指指床鋪上自己的名字,心想這一定就是嚴焰了。
    “哈,人齊了。大龍和那酸臭的老夫子呢?”嚴焰火擺弄著電腦。
    “吃飯去了。”韓竹有些好奇的看著嚴焰和他的電腦。嚴焰一看就是一個有錢的公子哥,身上的衣服雖然韓竹不知道這是什麼牌子,卻也能看出來,一定價格不菲。
    嚴焰的左耳打了一隻耳洞,耳洞上掛著一隻不知道是什麼金屬製的小小耳針,閃閃發亮。嚴焰似乎永遠這麼笑嬉嬉的,俊朗帥氣中有一絲玩世不恭。至於那台電腦,韓竹隻是在電視上看見過,根本一竅不通。
    嚴焰早幹淨利落的把電腦安上,開開機,正好這時候,老夫子和大龍都回來了。
    大龍趕上前:“喝!小子,真把電腦弄來了啊?”
    “是啊。”嚴焰審視著電腦,“本來想拿筆記本,後來一想,這台台式的也舊了,拿來大家一起玩得了。”
    大龍樂了:“還是你小子夠意思。”說完望了老夫子一眼。老夫子假裝沒有看見:“嚴焰,現在能上網了嗎?”
    “可以了!”嚴焰滿意的搓搓手,有些猥瑣的擠擠眼睛,“我拿來好多盤,今晚上一起看!”
    “好了好了,”大龍拍拍手,“先吃飯了。竹子你累了一天了,快吃吧。”
    “哎呀!”嚴焰一推大龍,“吃什麼食堂!晚上我請。走走走。”說完硬推著大家出門,“慶賀咱們四大天王今朝歡聚一堂。哈哈!”
    “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韓竹訥訥的說。
    大龍急忙上來拉他:“嚴焰這小子錢多著呢,樂的宰他一頓。走走走,不能脫離群眾。”
    “就是。”老夫子推推眼鏡,“走吧,食堂的飯有什麼滋味。”
    三個人不由分說,簇擁著韓竹就出了門,很快就下得樓來,溶入了燈紅酒綠的城市夜色當中。
    隻是九月裏炎熱的夜晚中,韓竹看到人群中有個熟悉的麵孔一閃即逝,忽然激泠泠一個熟悉的冷戰傳遍全身,瘦小的身子立刻顫抖起來,即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都覺得徹骨的寒意,禁不住臉色霎時間蒼白的再沒有半點血色。看看身邊簇擁著的三個人,都說說笑笑,渾然不覺有任何變化,不由心裏一沉:“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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