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卷著身子臥在錦鍛棉被上，呼吸綿長規律，它睡得很沉，齊觀怎麼也叫不醒它。
    這種反常引起了齊觀的注意。
    他最先檢測了守護術的效力。
    果然，狐狸的身上已經沒辦法反應的術法了，也就是神魂離體。
    在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下，齊觀選擇了等待。
    ……
    “竟然是你！”說話的人聲音帶著幾分驚訝也帶著幾分駐定，好像是即是驚訝又好像已經明了。“以你的修為，應當明白的，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想起上一刻遭遇的事情他仍然心有餘驚。
    對方眼裏一片淡漠，似乎看不見他此時的慘樣——
    身體沒有一片是完好的，到處都散發著焦味，每一塊皮肉都在叫囂著痛，他還能看見自己印入對方眼裏，淒慘無比的樣子。
    在這之前，他還是儀容得體，相貌出眾，正坐在王座上俯視臣民的王！
    “天懲。”
    “什麼！”男子的驚訝難以言明，他何時作下會招致天懲的罪孽！
    “你可記得你的登位？弑父……乃是無法饒恕的死罪！”
    “明明……”原想辯解的他想到在簡陋的洞穴裏逝去的父親，曳然無語。
    父親之死，雖非他直接造成，卻也有他的緣故。
    “那麼，昔年長老這又是為何？“某些沉重的東西堆壓在他的眼裏，他冷靜得驚人。
    “我犯下無法饒恕的死罪，萬道天雷之下，你卻要救我？昔年長老也是知曉的，我是罪有應得。”
    清澈的眼睛裏倒映著眼前的所有，然而那雙眼一直注意了卻是男子的雙眼。
    “天道以事實為據，最終追究的，正是那幾分間接的因故。前代了無怨恨，天道又以此減輕懲處，因而我來得及也能夠救你。”
    它淡淡地說著，卻看著更多濃重的色彩在對方的眼裏出現。
    “父親了無怨恨？”他的聲音有些不穩，似乎十分驚訝。“他怎麼可能朋……”
    雪白的狐狸截下他未出口話語中。
    “死前一刹，他參悟世間本質，亦放下了所有的愛恨，如果不是天命不到，他會成為神。”
    男子沉默許久，他聽見他說話，滿眼的鬱抑有些許波動，可那也隻是一個呼吸之間的事情，轉眼，那雙眼睛又沉重了許多。
    “你曾經轉達，父親最後說：【他已經盡力了】，我現在反而不明白。”
    “年幼之時，父親冷漠，他給了我身為狐族少主的尊榮，可是，他對我而言，最多是族長，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我父親……狐族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我卻極少見到父親。”
    “有一天雷打得特別大，同齡的孩子陸續被父母接走，我站在屋簷下，期待，希冀，等待，最後是父親的侍從來了，他明明知道是那樣的雷雨我再穩重也會怕，卻隻肯派了一個侍從過來，他好像很忙，他好像還在處理他的政務，他一直都是那麼忙，好似連多擠出一點時間來都沒有。”
    “可是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忙，他有時甚至會連著坐在大殿大半天一動都不動，他有時候甚至會到人間一走就是好幾個月，他分明不是那麼忙的，可是他從來不來看我，哪怕去看他後宮裏的妃子，也不來看我這個親生兒子一眼，他會表揚他其他的孩子，可是對於我，無論好壞，他總是漠視。”
    “後來，後來我又是怎麼和他走到那種不能共存的地步？”
    直到現在，他聲音仍然是顫抖的。
    “父親身為狐王，他確實有著足夠的手段，他也不昏庸，可是他活得極其奢華，揮手萬兩黃金，全然不在意國庫如何，因為他也能夠馬上讓虧空的國庫又一次堆滿，他活得極其灑脫，好似什麼都不在乎。”
    “身為狐王，他確實有資格這樣揮霍，可是，這都不是我怨他恨他的理由，若說幼年之時的冷漠，我也不過是不再期待他會是個對我慈祥的父親，可是……我分明沒有奪位的意思，他卻總是防著我，我連為我們的子民請願都極為艱難……這些，放在別的公子身上，卻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我要親力親為，最後他甚至以無端的理由奪回。”
    “我不明白啊”
    “他怎麼會對我這麼的殘忍！”
    “整整三百餘年，我從懵懂到費盡心機，我從一無所有到聲名全盛，我付出了我全部的心血，我終於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麵前時，他卻避而不見，日複一日，月轉星移，整整一年，後來我闖入寢宮，隻來得及看見他的殘影，追著到這個山洞，他竟然逝去了！他竟然死了！那麼幹脆！”
    “我不明白！我無心王位，半分奪位的念頭都沒有，那怕是建立自己的勢力也不過是為了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父親、父親卻防我如斯！甚至連將死都不願見我，我從未想過害父親，可是連天道都認定我父親是因我而死！”
    “我不明白啊，昔年長老！”
    “我不明白父親所說的已經盡力了是什麼意思，那時隻以為是盡力防我，可如今……父親分明對我不是那般無情，分明父親眼裏還是有我這個兒子的，可他致死都不願見到我，那時我看他麵容那般祥和，我當真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說真的，昔年感到無措。
    麵對這個眼眶發紅，情緒不穩的狐王，它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它雖然有著千年修為，通人事，知天命，卻不是很靈活，對於狐王和前代之間的事情它實在不了解，但從他們的態度中，它看得清楚，有一些東西橫在他們之間，可它不明白是為什麼，也不明白那些東西從哪裏來，它應該安慰狐王，可是它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你的父親。”狐狸說道。“不是無情之人。”
    “無論是那年登位之初的一麵，還是那最後一麵，其形如玉溫潤，其心似陽溫暖，其人……風度無雙——這是我所見到的他。當年前代故去，他縱然悲慟，可仍保持鎮定依照前代的遺願來拜訪我，那年我直言他父親死去，他幾乎不能自製，可是仍然硬撐，哪怕我的態度極為冷淡，他依然保持身為狐王的鎮定，眼裏卻流露著實質化的傷。一別四百年，我依然能夠感覺到他如同最開始的一樣，其形如玉溫潤，其心似陽溫暖，其人……風度無雙。”
    那雙眼睛裏，濃重的色彩沉沉浮浮，張口欲言卻又靜而無聲，眸光無意間停留在它身體，半晌，男子後知後覺起來。
    眼前的狐狸雪白而嬌小，身軀泛著瑩白的光。
    “……【意識魂體】怎會！”狐王的驚訝顯然易見。“昔年長老千年修為，早已脫離妖道，可說是半神半仙，世間還有誰能壓製您至此？！”
    “還有世間根本，還有九色係神龍一族。”這個本不需要回答的問題，昔年卻回應得極為認真。“世間根本又名世運，囊括世間所有生息，你應當有一道命格烙印在世運中，命不該絕，因而世運召我至此救你。”
    “我雖有仙神之資格但還在妖道，所能知道的事情，所能告知狐王的事情僅有這些，世運在天道上，能夠令世運維護的存在，不會是一般的人物，許多事情狐王不如暫且擱置，您總會看見天道命運的，屆時該你知道的，也就知道了。隻是狐王，我希望您謹記一點：過往若已經過去，身為狐族之王，應有擔當狐族眾生之心。”
    昔年盯著對方，似乎怕錯過什麼細微的東西，它似乎看到了什麼，明亮的眼睛忽然暗了下來。
    “我知道。”
    人還是那個人，聲音還是那個聲音，但他自己還是昔年都很清楚，有些東西不一樣。
    聲線沉穩，麵容凝重肅穆，與剛來的時候，這個人身上的某種東西沉澱了下來，他仿佛參悟了什麼，仿佛看明白了什麼，身上的氣息已經不單單是象征，而是形成了具備實質性氣勢。比如說淩厲。
    劍鋒一樣的氣流輕輕掃過神識，雖然沒有受傷，但足以讓昔年震驚。
    單憑氣勢就能闖入神識給人造成影響，這種能耐幾乎能比得上九色係神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