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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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穀酒數。”丹元子一手支頭,側臥於天然花茵,壺中碧色醇酒香飄四野。“幾位怎麼不坐啊?”
竹篁煙景,一陣風過簌簌有春花落於杯。
“貴客即將臨門,道者,”巧姬不安地巡視四周,“萬一有何不妥……”
“道長真是無禮之人,幾次三番侵門踏戶,未免太過隨性了。”儒服高冠的文士攜三兩知己居高臨下怒視丹元子。
“欸,山人不過就是送先生回轉,今日也是好聲好氣商借此畫作賞花野宴處,林下先生至今還耿耿於懷當日封印一事,實在不似儒門才子雅量。”丹元子甚為愜意地半闔著一雙鳳目,倦然微醺道,“山人也是無奈,誰讓那位周時的王姬是個相當難伺候的女人,非雅宴不赴,非清客不見,非玉液不飲,非美景不賞。要哄得她興之所至,閑撥一曲,實在是難事啊。”
“道長,君子之道當……”林下先生硬邦邦地正欲反駁,剛說道一半卻猛然被丹元子截斷。
“子曰:”淩空畫符,丹元子手指劃過虛空,道氣演衍的籙文筆畫拖曳出金光流溢,兩指一曲,輕輕彈出,倏忽間怒氣未消的林下先生並同他的知己們煙塵般消弭於空氣中。他緩緩睜開眼,漠然道,“非禮勿言啊。”
“承蒙招待了。”踏在草地上細碎的足音,坦胸赤腳的武僧手結法印低宣佛號,“請。”
“請。”丹元子坐直身體,危然跽坐。“世間攘攘有擾清聽,勞貴客久候了。”
“不敢,為聆妙音,不辭前來。”武僧慨然趺坐。
“貴客登門,妾身有失遠迎,”一旁巧姬祗揖道,“還望見諒。”
“另一批的貴客也已然到了。”已改為坐姿的丹元子打斷了武僧與巧姬的謙讓,自斟了一杯道,“鬆風師傅,”他掠過眾人,眼神停留在鬆風身後的婦人身上,“還有,琴婆婆。”
那跟在鬆風身後的婦人始終低著頭,局促不安地啞聲道,“打擾了。”
“這是哪裏?”鬆風張皇地左右張望,“剛才還在房間裏,不自覺就……”
“鬆風師傅請不要如此在意,不過是小小幻術。”巧姬微笑道,“權當一場夢好了,帝女琴百年現世一次,這可是十分難得的機會。”
“呃?啊。”鬆風茫然地應和著,“是嗎?”
“這還要感謝鬆風師傅將琴修補的如此完好。”巧姬屈身為每位客人都斟上一杯酒,做了個請的姿勢,“自釀的梅酒,不成禮數。”
忽起泠泠音,聲如鬆間泉。
泛音的空遠幽深由遠及近,鼓蕩耳膜。
“獻醜了。”紗帽下隱約隻見朱唇一開一合,憑空出現的二層琴樓之上,先是琴再是手,如沙粒聚集成形,正坐的周王姬出現在眾人麵前,冷冷道,“令吾心悅之人在何處?”
滾沸指法,殺伐之氣破琴而出。
周王姬的紅袖怒張,自高樓上直衝而下,橫卷鬆風的麵門,隨著這一卷之勢,無邊的黑暗從周王姬的袖中噴薄而出,如墨跡滲入水中,迅速染遍周遭景物。
鬆風猛然一驚,下意識閉眼向後仰倒,隻覺一股殺機如冰水淋身透心涼,須臾再睜眼,四周景物已是麵目全非,鬥轉星移。
荒山野寺,四顧無人。
剛才還是其樂融融的春宴,不過眨眼一瞬間,便如黃粱一夢,夢醒無痕。
“道長?”鬆風從地上爬起來,試探地叫了幾聲,“巧夫人?”
回應隻有夜半鴉啼,一聲淒厲。
“這裏是!”又走了幾步,夜霧中的寺院輪廓越發清晰,鬆風突然辨識出來,驚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雲台寺?”
再回頭,不遠處隻見一個鬼祟的身影潛身躡步,將手裏捧著的一個長形包裹藏匿於石台之下。
“不,不是我,不對,這是哪裏?”鬆風語無倫次的不住否定,拔高了聲音變調地叫道,“巧夫人,別開玩笑了!”
“請還給我,無論如何還給我。”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低的哭訴聲令人惻然。
鬆風駭得霍然回頭。
夜風呼嘯,野草瘋長。
“請還給我,無論如何還給我。”縈繞不絕的哀求,充盈於耳,卻遍尋不到人影。
“別過來!”鬆風大叫一聲,返身便疾奔。
“請還給我,請還給我——”拖長了聲音,帶著哭腔,有種變調的淒厲。
“滾開!”鬆風發力狂奔,瘋長的荒草絞成如有知覺的觸手破空而來,地上碎石嶙峋,磕磕絆絆。
終是啊地一聲慘呼,鬆風眼前一黑,被絆得一個跟頭滾出幾丈。
疼痛的知覺先恢複,隨即才感覺到手中緊緊握著什麼東西,指甲緊緊嵌入掌心,風裏的血腥味漸濃。鬆風腦中一片空白,遲鈍地低下頭,掌中握著的是把沾血的匕首,半幹的血黏連著,他猶疑地緩緩抬起頭。
驚愕、恐懼、求饒、眷戀……說不清有多少種感情聚集在那張沾滿血的臉上,女人愁苦哀戚的臉上呈現出灰敗的死相。
“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我想起來了!”鬆風難以控製地陡然大叫著一把推倒伏在他身上的屍體,“你撞破我偷藏那張琴,我已經把你殺了!”
“對,我已經把你殺了!把你殺了”鬆風手持匕首,盲目地大力揮動,就要往女人的屍身上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