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早晨，陽光透過窗進來，在依稀的光亮中，唐秋微微踮起腳替馬三綰發。馬三扣住他的腰，吻上他的唇，唐秋把手伸進他的發中，閉上眼……
    年初的一段日子，唐秋稍微收斂了，不再急著跑出去，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秦雪快要瘋了，唐秋不能不開導他。
    本以為所謂的“宗師重發事件”已經結束了，可是，顯然宗師不是那麼大方的。
    秦雪中了舉，以他的才，肯定是要再進京會試。可是，有人竟然把他舉薦了，而且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被同意了。按照製度，舉人已經可以做官了，隻要在學裏錄個名，表示自己也不會再參加會試了，安心要求官位了。
    秦雪就算不為功名，也該為自己的才學爭一口氣。而且，他們也夠狠的，竟然要他在福建一帶當知縣，誰不知道那裏最近年年有倭寇入侵，又有農民起兵等，簡直就是把他往死裏推。
    被人在背後捅一刀，卻也無可奈何。秦雪想為自己討回公道，可是，連沈知府都連連搖頭，笑說他和自己相似，命不由人。
    按照官文上說，他自己是願意去的，一些高官們也給予讚賞，如果拒絕了，指不定會有更大的麻煩。
    經過一天一夜的思考，秦雪決定走馬上任，至少，在那個地方可能作出一番事業。唐秋道：“張經是抗倭功臣，最後還是被害，還是要謹慎。”
    劉夏也說，形勢如此，不如辭了，遠離官場，幫自己教書。
    秦雪搖頭，堅決道：“我就去海邊，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把我怎麼樣。”
    “到了那裏，他們不用再把你怎樣，你就差不多完了。”馬三說得直接。
    “我主意已定！”秦雪的決心也是可怕的。
    眾人沉默，良久，王川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你……”秦雪顯然被驚到。
    “在哪裏不是一樣看書，你學問比我高，也可以指點我。”其實王川的文章不比秦雪差多少。
    王川這樣一說，劉夏、唐秋放了一半的心，王川一不在身邊，秦雪就出事，前途都毀了，命可不能再丟了。
    也就在秦雪和王川準備著離開的時候，馬三也給唐秋出了難題。
    閑臥齋的工廠已經重新開工，唐秋從隔壁縣回來，正路過此地，叫停轎子，走到馬三身邊，拿出還熱著的酥餅，掰一半，遞給馬三。
    馬三接過，隨地坐下，咬著餅，唐秋也坐下，吃著餅……
    “小唐，你真的很好。”馬三感歎出一句。
    “我知道，你也不錯。”
    “我既然不錯，你願意跟我走嗎？”
    唐秋聽了他的第一句話時，就隱隱覺得不對，還是被他套住了話，“跟你去哪裏？浪跡天涯還是落草為寇？”
    “無論浪跡天涯還是落草為寇，都跟著我好嗎？我不會讓你吃虧的。”馬三有點無理。
    唐秋不答，反問他：“我們就一直在這裏不好嗎？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有我必須完成的事。”
    “什麼事？”
    “如果我們以後不能在一直在一起，你知道了反而對你不利。”按他的意思，隻有他給出答案，他才能說。
    唐秋站起來，道：“這個餅不能填飽肚子，我們該回去做飯了。”
    憑著剩下的年貨，年初的夥食特別豐盛，王川吃得開心，說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嚐到唐秋做的菜，一定要多吃一點。
    秦雪要他考慮清楚，他說不用再想了，一定要去的，又替他夾了一塊雞腿，叫他也多吃。
    唐秋突然很羨慕他們，從小就在一起，彼此了解得透徹。
    當晚，唐秋也開始收拾衣物，馬三笑道：“小唐就這麼等不及我離開？”
    “早點準備好，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唐秋把櫃子的衣服一股腦地倒出來，一件一件地挑著馬三的。
    馬三覺得愧疚，秦雪和王川離開，自己也走了，就隻剩下唐秋一人……可是，他的事也不能再拖下去，這個年也是和各方辛苦商議才得來的。
    兩天後，秦雪和王川就出發了。送人的渡口，也熱鬧，他們的同門、同窗、同年來了不少，說著有誌者行在四方的話。他們沒有多逗留，揚帆遠去。
    順著南水東南下，注入長江，流過江南，再往南經過一路的山山水水，就該到達福建了。
    唐秋能想象到的是他們的行程，想不到的是馬三將要走的路。
    南水上的行舟很快就不見影，唐秋苦笑道：“先走罷，反正明日還是要來的。”
    看他的淒涼的神色，馬三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仿佛有一隻蟲子蠶食心髒，咬一口，心就跳動一下，“看了秦雪的事，你難道還想在仕途中沉浮？”馬三問，他還不忘勸說，即使自己的路更危險。
    唐秋歎口氣道：“我是讀書人，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但我畢竟讀了二十年的書，有些事不能做。”
    馬三往南水城中走。
    “我本該勸你打消不該有的念頭，但我也明白你是固執的人，說了也沒用。”在路上，唐秋又如此說。
    不自覺地走到馬記當鋪前，它還是這個名字，不知道杜樓主為什麼不改名，夥計也還是那些人，恭敬地向馬三招呼，口稱“三爺”。
    又行至文瀚樓，唐秋笑說杜家財大，馬三道正因為財大，才要杜思玉考個功名，也好保住這財。
    正好到了午飯的點，二人轉到了文瀚樓，現在管理文瀚樓的是杜清，看到他們兩個人的到來，杜清熱情地歡迎，並把他們帶到文瀚樓的後院。布置還是沒有變，“馬選家租了這間房十年，所以，我們都沒敢進去。”
    “為什麼不直接把這棟樓買下來？”唐秋暗暗不爽，杜樓主都接下你的當鋪了，一間房子太小氣了……
    馬三笑了，“小唐還真有壯誌，我真想有朝一日能把天下買下來放到你麵前。”
    樓裏的夥計端上飯菜，清淡可口，和當初的味道一樣，馬三又笑文瀚樓這十年間都不長進。唐秋歎如果人和物一樣也好，就少了物是人非之歎。
    出了文瀚樓，唐秋說要去古董行看看，古董行架子上的古物隻剩下一半。馬三道：“我這家店不會賣掉，以後如果你覺得落草吵了，可以搬到這裏學習。”
    唐秋走到他們的那間房，因為自己和馬三的行李都搬到落草去了，這小小的房間卻顯得大而空蕩。
    唐秋坐在床邊，隨手拿起還剩半截蠟燭的燭台，道：“你知道嗎？從那天起，我從沒想過我們會分開。”
    馬三神色暗淡，唐秋又說：“可是，我也從不奢求我們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能和你攜手走在路上，我已經很滿足了。”唐秋繼續講著。
    “對不起……”馬三艱難地蹦出三個字。
    “不，該是我感謝你，幫我掙了個秀才和舉人。”
    馬三默然，也許，自己做的最錯的事就是這個。
    這時候，小豆敲門進來，遞上賬本和一串鑰匙。馬三點點頭，叫他把這些東西放下，有道：“你我主仆幾年，別無所贈，這店裏的貨物，你就隨便挑一件，就當補償。”
    小豆謝恩下去，他確實是有眼光的，馬三本打算召他入夥，但是他拒絕了，選擇回到那個主人已經不再姓馬的馬記當鋪。
    馬三把鑰匙和賬冊交給唐秋，又從書架的角落上拿出一本書，是馬三自己寫的，他說：“這本書是教你如何寫青詞的，假若你將來要走向朝廷，學會這項技能會方便很多。”
    唐秋笑道：“從認識你開始，你就一直教我與俗世同流合汙，等我真的這麼做了，你又嫌我張揚……假若十年後再見，恐怕……算了，在我接下來的日子，你就算是死了。”等到後幾句，他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