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氳，終叫她有了些微的喘息。長安呼吸微調，目光直視太後，她眸光警醒，頰色是柔潤的粉白，一字一頓，字字清麗：“臣女裴氏笑雪，願隨我皇身側，願我皇千秋萬代，江山永固，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後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這孩子倒會說話，有多大了？”
    “回太後，臣女生辰恰在除夕，到年底就滿十八了。”裴笑雪的生辰和自己恰是同一天，長安記得極是清明。
    太後神情微有恍惚，半晌欷歔道：“倒是忘記了裴愛卿的夫人當年可不是和哀家同一日生產的？你這孩子和皇上有緣，該有這福氣。”
    三個人同年同月同日生？
    長安的頰上升起一抹異色，隨即悄然掩入夜色，卻聽太後回首朝下座的齊王道：“哀家看裴氏女容色姝麗，端莊溫良，甚和哀家的意，王爺意下如何？”
    齊王眸子略闔，眼底一如無邊的海子深邃平靜，隻聽他淡淡開口：“太後合意就好。”
    他的聲音如流光清冷，帶著極致的疏離，讓人聽了忍不住心頭微顫，太後卻仿佛極習慣齊王的冷然，目光自顧穿過身後的垂地幔帳，臉上的表情無聲變幻，卻在一瞬間無息肅容。她側首展顏，對著身側齊王慢啟朱唇，溫婉一如此刻花窗外半空的和風朗月：“今日天色已晚，哀家看皇上也已困倦了，不如就此罷了。”
    紗幔本就薄透，順著太後的微凝的目光，依稀可見幔帳內擺著的禦塌上側身朝內躺著一個身姿偉岸的男子，玄色的冕服半敞著穿在身上，隱約可見胸口一角白色貢緞，寬大的袍袖直直垂落地麵，露出袖口金線銀絲繡成的章紋，頭上冕冠半歪，身子隨著和緩的呼吸極有線條地微微起伏著，似已沉沉入睡。
    大殿內宮燭明明，映得四處雕梁畫壁，無比灩灩生色，長安這才驚覺皇帝亦在殿內，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
    齊王微一頜首，也不再多話，他眼角勾起，望著禦榻的方向似有唇角微扯，隨即施施然立起。他立在殿中的身姿挺拔偉岸，如玉如鬆，凜凜有似天神。他不等太後起身，甚至不再多望皇帝一眼，便一撩袍角，往殿外龍行虎步而去。臂粗的宮燭火光躍躍，他背影昂藏，連他拖在地上的影子都似翩然如玉。身後的近侍躬著身亦步亦趨，滿殿的宮人目光默然，皆是須眉不動，似是對他的張揚桀驁早已習以為常，就連太後依舊言笑晏晏，神色如常。
    大殿內隻餘了齊王靴子落地的聲音清脆，他突然駐足停步，轉過身，兩側的鼻翼在燭光裏微微翕動：“今日入選的秀女，不如都先封為美人。品級雖低，但雷霆雨露，都是天家恩惠。皇上子嗣艱難，為了大周江山永固，為嬪為妃，總要誕下龍裔才好，更何況一國之母？皇上歡喜無常，誰若能入了皇上的眼，便是居功至偉。太後以為如何？”
    太後正是起身之時，搭在女官掌心的右手一瞬間頓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微有僵硬，半晌，才勉強道：“就依王爺所言。”
    齊王大步流星而去，身上紫袍化作一道耀目明光，沒在殿門外一片光影中。
    大殿內鴉雀無聲，靜比曠野。太後站在鳳座前，猶保持著剛才抬手的姿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齊王的背影，看著他漸漸掩進夜色。連枝紋錯金紐耳銅爐裏沉水香煙氣繚繞，插在她鬢角的累絲金鳳隱約閃動，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嗔怒，隻是揮手示意眾人散去。
    四下裏宮人魚貫而出，有引領的宮侍帶著長安依次退出殿外，身側的少女步履歡快，連一呼一吸都帶著歡欣雀躍，長安不由側目，卻見她臉上喜色漫漫，看著她的目光裏隱約同情。
    她難得起了壞心，索性轉過臉挑眉與她對視，少女在她坦蕩的目光裏麵露尷尬，對著她勉強一笑，卻是笑意訕訕。她不由心下大樂，連著齊王和皇帝帶來的陰霾都盡散去。
    入選的秀女不過十數人，都生得顏色明麗，姿容旖旎。長安行在隊伍內，跟著宮侍穿過回廊曲院，朝內廷深處走去。身側是宮殿樓台連雲而起，飛簷鬥拱巧奪天工。雖已入夜，卻見燭火和清輝相映，照得四下恍如白晝。
    此時，夜已過半，四周極靜，偶爾有夜鳥驚起振翅，花樹遇風婆娑。
    半空裏突然傳過來一陣極烈的喧嘩，眾人停步駐足，細聽卻有瓷瓶碎地的聲音雜在宮女的嚶嚶哭泣裏，聽方向依稀是從明心殿傳來，再要側耳，那嘈雜聲卻又如浮萍一聚，就此失了蹤跡。秀女們麵麵相覷，各自都意識到有些不妥，神色都有些流動的無常，停在回廊裏不知該進該退。
    那引路的宮侍內監亦停在原地，垂著頭神色木然，長安留了心眼細看，卻見清輝皎皎，他們身子卻在這樣的暖夜裏不自覺打著微顫，手中提著的燈籠裏燭光上下曳動，像是璀璨到極致的星光繁繁爍動。
    長安微有些了悟，隻歎了口氣，低低朝身側內監提醒道：“走吧。”
    微風陰涼，她一語擲地有聲，眾人如被醍醐灌頂，幡然醒悟過來，一行人各懷了心思，紛亂的步子裏裙裾飛揚，遠失了一開始的風華氣度。
    十數名秀女被安頓在各殿閣住下，累了一日的閨秀們早已神色倦怠，更因適才的喧嘩惴惴難安，失了互相間或傾心結交或試探結盟的心思，俱都規規矩矩地閉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