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蟄龍驚眠,嘯動千山  第七十回: 相理衡真春秋事,推背橫斷五千年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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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回:相理衡真春秋事,推背橫斷五千年
    這人皺起兩撇八字眉,沉思道:“我自問從來沒得罪過你,怎麼杜公子每回見著我,都像見了仇敵一般?”
    近處看這張臉,寬額下是細而幽深的眼睛,眉毛疏淡,鼻梁窄小,容貌談不上醜,卻也絕不討喜,此時眉頭一皺,更給人一種委頓、卑瑣之感。
    其實說來,木風和這人也隻見過兩麵,初時那回,正逢萬劍山莊被人付之一炬,他於緝凶途中,遇見其向巫千刃兜售長生訣,後又故作親近,找他搭話,更乘隙在他的茶水中下毒,那時因瑣事纏身,無暇追究,後來待諸事完畢,卻無論如何也追查不到關於此人的任何線索了,這個人就像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就連沈遙雲下在他身上的迷蹤散,也全然失去了作用。
    看他眼角堆滿笑意,眸光卻閃爍不定,木風抬腳踏上身前的矮幾,居高臨下道:“沒得罪我?七年前那杯毒茶難道是拿來孝敬小爺的?”語氣一寒,道:“這世上敢在小爺杯中投毒的,全都去見了閻王!”
    那人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閻王我倒是見過幾回,可惜他老人家不肯收我。”
    木風冷笑道:“那是閻王老爺也覺著你討厭。”伸腳踢翻矮幾,不耐道:“把小爺請來,究竟是何居心,問你話呢,老實交待。”
    那人伸手推了推脖頸上的刀刃,狡辯道:“杜公子這麼多問題,我不知要回答哪一個,若是答錯了,這刀劍不長眼……”
    木風調侃他道:“反正閻王爺不收你,你怕甚麼?不知要回答哪一個,那便按著順序,逐個答來。”將匕首對準他那隻招風耳朵,威脅道:“倘若有半句虛言,小爺便斬下你的雙耳泡酒。”
    那人縮了縮脖子,不知是真怕了,還是佯裝畏懼。木風耐著性子道:“進入古墓的那些人中也沒見你,你從哪兒溜進來的,如何又成了遼兵的軍師?”
    那人聽著,忽然歎了聲,露出哀傷的神情來。他皺眉時怪腔怪調,歎氣時,更教人看得別扭,木風素來不以貌取人,這時也忍不住別開目光。
    隻聽那人幽幽說道:“我也不想呆在陣中,可除了這裏,我又有哪裏可去。”
    他說的這句話,木風字字都聽清了,連在一塊,卻全然不懂,待要追問,那人已開口道:“這第一個問題,我已答了,至於第二個問題,我請杜公子來,隻是想讓你聽個故事,順帶要你幫我一個忙。”
    木風對著他,實在沒幾分耐性:“小爺沒空聽故事,更沒閑功夫幫你。”抓住那人肩膀,從椅上帶起,說道:“你在前帶路,把小爺送出大營。”那人笑道:“這可由不得你。”身子側轉,雙掌齊出,向木風胸口擊到,木風順勢接掌,驀然間想到自己無法催動內力,立時向後仰倒,一招掃月煙啼,避過對方掌風。
    那人眼見木風逃脫,雙掌平攤,掌心向下,手背朝上,往下擊落。
    他變招既怪且疾,木風見多識廣,也沒能瞧出甚麼名堂,情急中身子落地,雙腳向前踢出,攻向那人手腕。
    那人不待他雙腿踢到,變掌為抓,兩手一扣,牢牢抓住了他的腳踝。
    當今江湖之中,若論起招式靈巧,他杜三少自詡第二,還沒人敢妄稱第一,可對方連攻三招,招招都按住了他的死穴,如何不教他勃然變色?
    “那些遼兵的功夫,是你教的?”
    那人施力將他往上一提,看他倒縱飛出,抬手搭住了他的肩背。木風身處半空,隻覺背後有股大力襲至,眼前一花,雙腳已踏落實地。
    “閑來無事,便指點他們幾招。”那人轉過身,扶起翻倒的矮幾,彎腰擺正,又拾回散落在地的書冊,仔細拂去麵上的灰塵。
    木風望了眼手中的匕首,自知以他今日之力,無法將之製服,而且瞧對方的態度,顯然也沒將他放在眼裏。搬過椅子,往幾前一坐,靜等對方開口。
    那人將書卷擺正,端起茶壺,給兩人分別斟了茶。
    茶是上好的鐵觀音,湯色勻黃,色似琥珀,木風盯著杯中逐漸伸展、下沉的葉片,神色泠泠。那人笑道:“怎麼,怕我下毒?”
    抬眸瞧了瞧他,木風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
    那人感慨道:“已經很久沒人陪我喝茶了,遼人不懂細品,隻知牛飲。”
    木風放下茶杯,道:“北方物資匱乏,能不餓死、不渴死已是難得,對他們而言,茶本身便是解渴之物,你高衝低泡,燙壺溫杯,他們還覺得多此一舉。”說著吹涼茶水,仰頭飲盡。
    那人看著他,有些愕然,又釋然的笑了笑,接著學著他的樣子,將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幹,歎道:“是以功夫傳的會,這些中原文化卻始終沒法向蠻夷之族授教。”
    木風越聽越疑,麵上不動聲色道:“你大費周章請小爺來,就是和我談論茶道?”
    那人搖了搖頭,給兩人續了杯,斟酌道:“我隻是不知從何說起。”木風施指在杯沿一彈,好笑道:“那就從茶說起。”
    他說的是玩笑話,未料那人卻慎重其事道:“好,便就從茶說起。”
    唐朝貞觀年間,邊陲安定,百姓阜安。太宗皇帝招相士袁天罡、李淳風入朝為官,以測國運。袁天綱精於相,擅於言,頗得太宗賞識,享極尊榮。貞觀十一年,太宗皇帝在甘露殿設宴,召袁天罡入席,宮婢奉上湖南進貢的君山銀針,太宗飲過之後,大加讚賞,道:“天朝富有四海,當為天下之主。”
    群臣呼應,唯袁天罡沉吟不語。太宗事後問起,袁天罡道:“富有四海,此言極是,天下之主,卻未免言過其實。”此話已是大不敬,太宗怫然不悅:“我大唐受天命,維民止,居於中央,四海來拜,何國能與之匹敵?”袁天罡俯首答道:“百年之後,神州之主,乃是西北蠻夷。”太宗怒道:“一派胡言!”袁天罡道:“臣有一計,可保社稷平安。”太宗已然聽不入耳,命人將其攆出甘露殿。自此之後,袁天罡再未提起此事,後武氏興起,權熏天下,袁天罡避走他鄉,歿於途中。
    木風揶揄道:“一代名相,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那人握杯的手緊了緊,神色間似有些失望:“你也如此認為?”
    木風道:“前朝安史之亂後,唐昭宣帝禪位於藩鎮宣武軍節度使朱全忠,後藩鎮割據中原,先後出現後梁、後周等數國,直至宋太祖鎮定二州,稱帝開封,其間有過數位君主,卻並無蠻夷入主中原,袁天罡此言,自是空談。”
    那人‘砰’地放下茶杯:“膚淺之論!”
    木風也將茶杯重重一摔:“那你說個不膚淺的小爺聽聽!”
    自知有些失態,那人咳了聲,將身子靠向椅背。“袁天罡善知壽天窮通,算無遺漏,他說百年之後神州易主,就一定不會有錯。”
    木風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那人眼皮一抬,道:“繼續說他遠走他鄉之事。”
    木風愣了愣,插言道:“袁天罡不是死在遷徙途中麼?”
    搖了搖頭,那人繼續道:“袁天罡對外謊稱歿於途中,實則出了嘉峪關,越過北庭,進入了回鶻人的領地。”
    木風心中一動,想起沈遙雲曾說過九星連珠陣為袁天罡所創,不由信了他幾分,重新取了個杯子,為自己斟滿茶水,往下聽去。
    那人見他轉了態度,也坐正身子,繼續說道:“既然太宗執意不聽箴言,袁天罡為避免中原被外族入侵,隻得另尋他法,他來到高昌之後,替人算卦看相,不久名聲大噪,被高昌王宣進宮中,高昌王聽聞他能斷吉凶,知天下事,即命他為自己卜了一卦,袁天罡預測他三日之內,必有危貽,奉勸他不宜飲酒。第二日有戰告捷,高昌王大喜,在宮中設下慶功宴,席間幾次舉杯,念及袁天罡的規勸,都忍了下來,直至宴席結束,殿中文臣武將倒下一片,驗過才知,酒中被人暗地裏下了毒。經此事後,高昌王唯信他言,那時突厥常來犯擾邊境,高昌王苦無應對良策,袁天罡感懷高昌帝於他有知遇之恩,便獻計助他平定突厥。”
    話到此處,那人頓了頓,問道:“你知他用了甚麼法子,致使突厥大軍在三年之中不敢再犯?”
    木風皺了皺眉。因雁孤陣一事,他對袁天罡此人是有些排斥的,且論起行軍打仗,他一介文士能有何作為?
    那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提高聲音道:“一支天降奇兵。”
    木風來了興趣,問道:“奇兵?怎麼個奇法?”
    自椅中起身,那人在周圍來回踱步。“驍勇善戰,刀槍不入,且還神出鬼沒,來去無蹤。”
    木風‘嘿’地一聲冷笑:“袁天罡再是神乎其神,也終究是肉體凡胎,還能喚出天兵天將不成,這話拿去哄騙孩童,亦不見得有人信你。”
    那人來到他的身後,一把按住椅背:“杜公子不信?”
    木風雙腿疊交,往椅背上靠去:“他要真有這本事,何必遠走他鄉?”
    那人俯下身,在他耳邊道:“別忘了,他曾向太宗皇帝諫言,卻被趕了出去。”木風側過臉,微眯起眸子:“也許太宗皇帝早看出他是個騙子。”
    那人圓臉上的肉抖了抖,接著,意味深長的說道:“別人不信,情有可原,杜公子不信,可說不過去。”
    “奇了。”木風轉過身看著他道:“小爺為甚就不能……”話到半途,突然如夢初醒,騰地一聲,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驍勇善戰,刀槍不入,且還神出鬼沒,來去無蹤。
    這是甚麼?
    這不就是繭人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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