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隻有情難死(校改)
    “砰——”盛著精致早膳的碗碟摔落在地。
    晨曦漏進窗欞，慢慢照亮一室。薛辰失色的臉龐就如地下的碎瓷一般，蒼白的可怕。
    昨夜旖旎仿佛是一場美夢，夢醒後，一切成空。到頭來，他終究淪為了那個男人的替身——薛辰撫著額頭，慘笑起來。
    這笑聲悲愴欲絕，叫人聽了心如刀絞，木風死命將他抱住，急道：“薛辰，事情絕非你想象的那樣！”
    薛辰任由他抱著，頹然道：“你愛的人，自始至終都不是我。”
    木風捧起他的臉，一字字道：“薛辰，你聽好，你就是他，你們是同一個人——”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生平第一次，薛辰將心愛的男子從懷裏推開，看著他跌坐在地，臉上沒露出半點憐惜。
    雖未動用真力，但極怒之下，他的力道也大得驚人。木風忍著痛楚，向他繼續道：“我從沒騙過你，七年前你因一場叛亂而死，我請求師兄把你的魂魄移到如今這具身體……”
    “你認為，我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這幾個字仿若從牙縫中擠出，令人心頭發涼。木風早知他不信鬼神，一直以來將真相隱瞞，也是因此之故。本想再和他解釋，但腹部登時絞痛不止，他伏在床邊，冷汗直流，眼瞧男子摘下腰間的短刀丟在桌上，卻說不出話來阻止。
    薛辰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刀還給你，自此你我兩不相欠。”言畢，背身走遠。
    “薛辰！”木風掙紮著追到門口，但卻喚不回他遠走的背影，亦如當年，他救不回瀕臨死亡的情人。
    緩緩閉上眼，被牙齒咬破的唇間，血珠一滴一滴滲落，從未如此惱恨自己的無力，他一拳砸在地下：“薛辰——”
    阮天鈞聞聲趕來，見木風蜷著身子倒在地下，立即將他扶起，從小瓶中取出藥丸，喂他服下。
    服過藥後，木風麵色稍緩，說道：“扶我去找他，趕快。”
    他的手指深深扣進阮天鈞的臂肉當中，阮天鈞不敢拂開，隻皺眉道：“公子，時辰到了。”
    木風身子一僵，艱難的仰起脖子。
    雲罅中，旭日冉冉而升，泛出萬道霞光，時至卯時，亦是古墓開啟的時刻。
    阮天鈞觀察著他的神色，道：“王爺派人來請過，看你們還未起身，便沒打擾，隻吩咐我到了時辰再來請。公子，你的身子……”
    木風的雙手握成拳頭，感受指甲刺進肉裏的痛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身子不礙事，事不宜遲，你跟我去古墓。”
    “是！”
    ——薛辰，舍利子千載難逢，我絕不能放棄，而萬一我斃命於古墓之中，你的武藝，也足夠在亂世中自保無虞。至於誤會，那便交給時間罷，終有一日，你能想起過往，想起我杜迎風。
    丹桂吐蕊，滿院馨香，但這香氣之中，卻又隱隱帶著苦澀，彷如那一聲，他並未道出口的歎息。
    到了時辰仍然不見人，珍蓮守在院外，焦急地來回踱步。
    她甩著手裏的花枝，向院裏不住張望，心道：昨日已支會過他們，古墓過了時辰就要關閉，怎麼到這會兒還不見人？眼看卯時將過一刻，她把花枝扔在地下，撩起裙擺衝進院中，喊道：“薛辰，木風哥哥，到時辰了！”
    沒奔出幾步，便看見一道身影從轉角裏走了出來，她麵露喜色，喚道：“薛辰，這裏！”話方出口，突然怔了怔：“薛辰，你怎麼了？”
    隻見他發髻散亂，臉上布滿陰翳。縱然跟著他幾經生死，她亦未在對方臉上瞧見過這般可怕的神色，珍蓮有些不知所措，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薛辰對她視而不見，腳步不停，一路穿庭過院，直往大門而去。珍蓮追得氣喘籲籲，眼見他踏出府邸，急忙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問道：“木風哥哥呢？”
    聞見‘木風’二字，薛辰遽然駐足，緩緩回過頭來。
    他的目光全然沒了平日的溫和，變得森冷無情，少女嚇得一跳，怯然道：“你們吵架了？”
    薛辰盯著她看了片刻，冷冷啟唇：“別跟著我！”丟下話語，轉身即走。
    珍蓮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何事，但瞧出對方正處在極怒當中，收起心中的沮喪，勸道：“你們感情這般好，平日間還一起練武，為甚麼要吵架？”
    她雖然嫉妒木風能得薛辰傾心相顧，但從未想過要去阻擾破壞，其一是心性使然，其二則是她身為郡主，不能自貶身份與個男子爭風吃醋。此時規勸，亦完全出自善意，無半點挑撥之心，豈料薛辰聽後，全身僵立不動，猶如被人點住穴道一般。
    珍蓮見他如此，更是雲裏霧裏，小心翼翼地道：“薛辰？”
    薛辰自嘲道：“是啊，我一身武藝全由他授，還說甚麼兩不相欠……”
    見他步伐不穩，珍蓮伸手欲扶，卻被他推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顫聲道：“薛辰，你，你怎麼了，不要嚇我。”
    薛辰仰望天際，許久的沉默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右掌：“還給你，全部都還給你——”
    灌注全身真力的手掌按向心口，鮮血登如泉湧，珍蓮看得心驚肉跳，尖叫道：“薛辰！住手！”
    催烈的真氣自俞府穴開始，衝破神封、靈墟、幽門，直逼丹田，一路割筋斷脈，勢如破竹，猶如被千萬支鋼針狠狠紮進體內，又似被尖錐一下捅穿心肺，薛辰緊緊咬住牙，忍受這摧心裂肺的散功之痛。
    九轉丹魂經確是一門霸道至極的武功，在這個緊要關頭，竟自行運轉保他任督二脈，但如此一來，便更加劇了他的痛苦。兩道真氣以他的身體為戰場，抵死拚鬥，互不相讓，途徑之處，無不是炙熱焦爛，鮮血淋漓。
    他渾身的肌肉痙攣著、抽搐著，雙眼瞪得極大，冷汗自額頭蜿蜒而下，神情痛苦至極。在無法形容的痛苦中漸漸毀滅，他心中反而落得一絲解脫。
    自此，真的是不欠他了。
    珍蓮瞪大眼眸，見他黑發散亂，七竅溢出鮮血，腿腳一軟，坐倒在地：“薛……辰……”
    昨日尚還是英姿煥發的男子，如何在一夕間，淪落成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她無法忍受這麼大的刺激，失聲驚叫起來：“不——木風哥哥！木風哥哥！你救救他！”
    “木風哥哥——救救薛辰！”
    “不要——啊啊啊啊——”
    天之驕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杜三少，豈會鍾情於一介平凡商賈？悉心教授他武藝，隻不過是令他更接近那個人而已，他太傻，傻到看不清現實，自以為是他心中的唯一，直到現實血淋淋地擺在眼前，被傷到體無完膚。
    所有的期望一夕幻滅，如雲端跌落深淵，萬念俱灰。他如行屍走肉一般，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鮮血不斷從體內湧出，沾濕衣襟，浸透鞋履，每一次呼吸，傷口都疼到痙攣，卻不及，心痛之萬一。
    想到自己功力散盡之際，便是命喪黃泉之時，他有些淒慘的笑起來。
    『風前欲勸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未隨流落……』
    『這個時候，可否別念詩……』
    『怎麼，你很緊張麼？』
    『……』
    『哎呀，誰能預料到，神通廣大的薛莊主竟然不會騎馬。』
    『木風！』
    『哈哈，薛辰，坐穩咯——』
    既已絕望，為何還會有淚從臉龐滑落。
    為何，為何……
    『如此這般的下去，可叫我為難了。』
    『有何為難？』
    『俗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薛莊主你手藝這般了得，將我的胃口養刁，我以後便再吃不下除了你烹飪之外的食物了，萬一哪天你離我而去，我豈不是要餓死？』
    『木公子可以選擇不吃，這樣也不會為難了。或者，你也可以選擇一直呆在我身邊。』
    原來早已習慣他的陪伴，原來對他的眷戀已深骨透髓，原來這便是，情到深處難自禁。
    淚水滑落臉龐，混著血水滴在地下，隨著功力散去，他的四肢逐漸軟綿，眼前陣陣發黑，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摔倒在地。
    陰雲蔽日，一道閃電掠過蒼穹。
    天，下起雨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