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二十六回 夢囈殘句初現端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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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欄思潮澎湃,問了溫潤兒那兩種迷藥名稱。日後著手調查,終於不再漫無目的。看看天色,已近子時,他又道:“可找過裘三兒了?”
溫潤兒點點頭,花房的老於頭兒之死,雖故意不去理會,終究留在心裏。朱平欄則自有主意,兩人更無它話,便準備各自回去休息。哪知剛轉過身,就聽腦後本空,惡風不善,直撲而來。溫潤兒忙撤步閃身,她手疾眼快,探掌接住了天外飛物——原是塊用紙包住的卵石。
朱平欄捂著頭,見她微微遲愣,趕緊提醒道:“還不快追!”
溫潤兒如夢方醒,把手裏東西扔給朱平欄,再看時,人已到了榆林中那棵樹王底下。接著三兩下攀上樹頂,縱身一躍,狸貓般輕盈,早落到北牆之外。
朱平欄瞧的出神,又聽一陣呼喝聲起,才想到展開包著卵石的紙張來,卻是一封書信,隻見題頭寫著:“絲染表妹”。
有了這四個字,往下也不必看了。朱平欄皺起眉頭,暗道:既然遇茶記中箭的並非真世子,那彎老兒、駱雨寒等人應該不過虛驚一場,沒有性命之憂。這時大概都獲釋了,否則哪來這位亂扔石頭的“表哥”?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經難未死不好好在家窩著,偏偏大半夜跑來自投羅網……
朱平欄一邊想著,一邊仔細將信收好,並不等溫潤兒消息,獨自往藥宮去了。
一路行的匆匆,到家時,已過了午夜。守門的老嬤嬤唉聲歎氣,半閉著眼給開了門,臉上的顏色極為難看。朱平欄對此早是見怪不怪,畢竟從他下樓那日起,蜀王府裏並無一個主子特別來藥宮看過。最多隻是叫人送了些東西來,顯見的根本沒放在心上。而這些下人們,都是最善見風使舵的,上頭微微咳嗽一聲,他們便急著哆嗦喊冷。若是搖一搖扇子,馬上會脫了衣裳。朱平欄對此自是明了,也不在意。每遇輕慢,便裝傻賣呆,糊塗混之。他拍拍那老嬤嬤的肩膀,笑道:“識人而不吠,好犬好犬,看的好門。”
老嬤嬤給他拍得一驚,又聽他言語不善,有心發作,到底還是不敢。無論如何,朱平欄總歸蜀王親子,而且頂著個郡王帽子。於是那老嬤嬤隻好暗氣暗憋,可關門的時候到底沒忍住,摔了個脆響。
芍藥樓上很快有燈亮起,緊接著二樓樓梯拐角的地方,杜夫人屋裏的婢女百合,披著衣服在那裏罵道:“三更半夜,那老猴兒你作什麼死?”
這第一句算是探路的先鋒,小丫頭頓了一下,剛想繼續,一眼瞧見笑嘻嘻的朱平欄。
“啊……小王爺——”
百合叫了一聲,轉身噔噔噔地跑回屋裏去,眨眼間又跳出來,叫道:“小王爺,夫人請你到屋裏來。”
其時杜夫人也已睡下,卻是被看門婆子鬧醒,知道朱平欄回來,想起午間有些話沒來的及說,所以才傳叫進來。
朱平欄不知何事,隔著床帳瞧不清杜夫人模樣,便坐在椅子上,默默等著。良久,杜夫人終於開了口,問道:“欄兒,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朱平欄心說這話問個難答,硬著頭皮道:“也不是都忘了。”
“哦?那快說說,還記得什麼?”
“這……”
“嗐,就知道你說謊。罷了,不為難你了。”杜夫人歎了口氣,又道:“欄兒,昨日的話,你總沒忘了吧?”
“大約有些印象……”朱平欄知道杜夫人要教訓,隻好先耍賴。
“‘有些印象’?那本宮問你,榆樹林裏的屍首,與你有甚幹係?”杜夫人語氣漸冷,朱平欄無奈,反問道:“母親莫非曉得其中內情?”
“哼,少要混攪蠻纏!”杜夫人不肯上當,厲聲道:“原都以為你傻了,不把你放在眼裏,至少活的安穩些。如今倒好,虞美人把話已傳到你父王那兒去了,說你真給判官附了體,能斷陰陽,判生死,無所不知了!”
“不敢當!兒子隻小試身手……”朱平欄覺得好笑,那杜夫人更氣,恨道:“別人雖十年看不破那榆樹林的蹊蹺,但也沒蠢到連誰是多管閑事的都看不到!你自以為聰明機靈,耍些小伎倆,卻有何用?徒惹人矚目!若論背後捅刀子的本領,這府裏隨便哪個,都勝你百倍千倍!忘了幾日前,誰躺在這小樓上,半死不活的?可是還想重蹈覆轍,或者幹脆叫人害死才肯長記性?”
“母親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朱平欄此時方才懊悔,細細回想,自己是魯莽了。且不說露底與否,單就蜀王府來說,藏汙納垢何止萬千,十多年來,真的無人看破嗎?還是投鼠忌器,都作視而不見?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欄兒你命中坎坷,遇事盡量躲避為上,明哲保身是正理。”杜夫人鬆了口氣,也說的累了,道:“本宮乏了,你去吧。”
朱平欄於是請了安,退出門。百合提著燈,一直送上樓。想想今夜卻該董小宛值守,那雲絲染自從得了染血白絹,便再沒來過。一是連日多事,二則杜夫人以為生米做了熟飯,不像從前每日敲打催促,竟就放任了。朱平欄本身更不在意,他自己照鏡子也常被嚇住,當然能體諒別人難處。
董小宛先前逃出暖室花房,碰上承勇郡王派的人正尋她。遂同柳如是會合,因著意外迭出,朱平栯帶兩人去別院的打算,隻能暫時擱下。回了藥宮之後,董小宛安慰了柳如是一陣,酉時剛過,匆匆上了小樓。今次不知怎地,竟不像往常那樣拖遝,仿佛盼著看見朱平欄似的。
然而直等到將近四更,門口才有動靜。朱平欄進屋時,沒有燈。黑暗之中,董小宛忙在床上坐起,輕聲問道:“王爺?”
朱平欄嗯了聲,徑直走到床前,倒是輕車熟路。不管不顧地蹬掉鞋,仰麵就躺。董小宛呀了聲,慌忙躲閃。不料那肥胖的身軀一橫,正把她堵在床裏。
“今日你和柳如是總在一處竊竊私語,不知都聊些什麼?”朱平欄剛被杜夫人教訓,有些意氣消沉,正想說說話,聊以慰藉。
“女兒家的體己話!王爺可有興趣?”董小宛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裏,卻不緊張害怕,從容作答。
“哪裏來如此多的‘體己話’?在藥宮說不完麼?哦,白天總有一個在睡覺,是我忘記了。”
“才不是!柳姐姐和我分開居住,有嬤嬤看著,不叫隨意出門,哪裏能隨便得見?”
董小宛說著,慢慢撅起嘴,不禁有些委屈。這事朱平欄也無能為力,隻好裝聾作啞。
“王爺,王爺?睡著了嗎?”朱平欄沉默不語,董小宛伸出腳,踢了兩下。上一次還隻敢用手指輕觸,現在已變得如此膽大妄為了。
朱平欄仍不吭聲,假裝翻了個身,等董小宛又來踢時,突然一把抓住她的秀足。董小宛大吃一驚,再想擺脫,竟是不能。兩人你爭我奪了半晌,終究女子力弱,讓朱平欄得逞。
董小宛也不生氣,那胖子隻是靜靜握著,並不肆意褻玩。加上手又厚軟,如同腳上套了個暖靴,天氣寒涼,倒舒服的緊。她呆了一會兒,喘勻了氣,開口問道:“王爺,柔柔妹妹真是被雲嬤嬤害死的嗎?”
“這……眼下沒有確鑿證據,還不能輕易判斷。”朱平欄微微遲疑,想起溫潤兒八成逮住了餘知墨,隻是不知他跟柔柔之死,到底有無幹係。
“柔柔妹妹天生乖巧可愛,怎地有人如此狠毒,竟……”董小宛唉聲歎氣,朱平欄卻道:“也許她自己不慎溺亡,或純屬為外,尚未可知。”
“斷然不會!賽賽姐常登高而少涉水,江南的名山大川,古刹佛庵,她幾乎都去遍了。人都說她喜佛才如此,其實全因柔柔妹妹怕水,又坐不得船。就連每年放河燈時,賽賽姐都是一人兩盞。便是這次西來,柔柔妹妹也都是走的旱路,到了夔州府以後,才和我們相會。”董小宛的聲音愈來愈遠,思緒大概已經飄回到許久以前,那些風花雪月的日子裏去了。不過隻是一刹,那種略微嬌柔卻十分堅定的語氣,又回到朱平欄的耳邊:“人言善泳者溺,柔柔妹妹於水從來畏而遠之,怎會失足落水?定是壞人喪盡天良……”
“言之有理!”朱平欄聽董小宛漸有哭腔,忙道:“明日我與辦案的溫家妮子說說,你且不要過分悲傷。”
“說的輕巧。”董小宛忽又破涕為笑,道:“溫家那丫頭辣的很,又處處與你……為難,王爺的話,她怕不會在意呢!”
朱平欄想了想,讚同道:“的確如此。”董小宛於是笑了一陣,又道:“勇郡王爺說,要帶柳姐姐離了藥宮,可能成行麼?”
“我,本王倒無妨……怎麼?你怕到時耐不住寂寞?”
“非也。奴家不比柳姐姐她們,心有所屬,身有所依。”董小宛歎了口氣,道:“奴家隻是孤零飄萍,隨意而安罷了。若是藥宮這裏有趣,留下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