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二十四回 禍不單行觀花動情(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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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平栯趕到榆林裏,隻見四五棵樹下,掘出了七八具死人骸骨。其中那棵樹王根底埋的最多,足有三架骷髏,正是小四兒朱平楯選的,可惜並非什麼寶貝。
    那邊,溫潤兒早上前驗看了一圈兒,對朱平栯道:“小王爺,這林中諸木,可是同年所植?”
    朱平栯回頭叫過左嚴興,蜀府裏大小事宜,沒有老太監不知道的。左嚴興托著浮塵,想了片刻,道:“確是同年,究竟何時,卻記不得了。另外,繼妃娘娘請小王爺盡快處置,午時將近,世子還要帶著世孫來赴宴……”
    “出了如此事情,你們……”溫潤兒忿忿不平,終究沒有大放厥詞,轉而道:“眼前的榆樹,都是同齡,但長勢參差。挖出人骨的,正在那些突兀的樹下,尤其靠牆那棵樹王,所得最多。另外還有十幾棵比其餘數十,明顯高大粗壯。小王爺須叫人挨個查探,民女以為,恐怕還有更多遺骨。”
    朱平栯麵色凝重,他自知蜀王府藏汙納垢,可萬萬沒料到,居然有人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於是派小太監,按著溫潤兒所指,果然又有發現。最後,加上小四兒他們找到的,合計二十四具屍骨。
    “從腐爛程度上推測,最早埋下的,大約在十年前了。而最近者,隻在八個月左右。除了骨頭之外,並無衣衫、鞋帽、首飾等可證身份。”溫潤兒皺著眉頭,一一道來。
    朱平栯其時暗想:此事絕非一般人為之,蜀王府裏,能神不知鬼不覺,殺人無聲,滅跡無形,且十年不露的,除去蜀王、繼妃、世子外,連淑妃也休想做的如此幹淨。若是繼妃,這等大事,絕不會瞞著自己。而世子已死,便是他做的,查下去有何意思?如是蜀王爺的話,就更不能追根求底了。
    “從骨骼形製判斷,死的都是男子。且身高體態,幾乎一致。另有怪異之處,所有髑髏均現烏黑顏色,應是中毒——”溫潤兒還要說時,卻給朱平栯打斷道:“此事非同小可,本王要去稟報父王。溫姑娘,你且等候消息。”說完,他又去繼妃跟前,耳語道:“母親,那些東西,與永春宮無關吧?”
    繼妃哼了一聲,道:“真有幹係,你豈會不知?本宮瞧著,八成是大世子所為。可惜他來不了……說起來,怎地還沒有消息?你莫不是弄錯了,死的真是朱平杲?”
    朱平栯笑道:“母親盡管放心。不如這樣,反正碧水潭連生事端,多有晦氣。咱們改去鵝館擺宴,那還是大哥的地方,更為方便。”
    繼妃想了想,點頭同意。於是知會眾人,往鵝館去。左嚴興忙招呼太監婢女,搬動桌椅酒菜。而朱平栯想趁機去明月樓時,卻瞥見虞美人鬼鬼祟祟,離了大隊,先行一步。那自是個通風報信的,朱平栯心知肚明,倒是省了自己力氣。
    “王爺,柳姐姐在那邊花房裏等你呢!”
    說話的是寇湄,她輕輕扯著朱平栯的衣袖,臉上微微有些緊張。原來一路上,寇湄和柳如是、董小宛三人,說的不外乎是近來的情勢。先為柔柔之死,傷感了一番。隨後便是商量柳董二人,怎樣脫離藥宮。寇湄知道朱平栯和柳如是彼此傾心,苦於一直不得機會。剛才混亂之際,她忽然計上心頭。叫董小宛拉著柳如是去暖室花房裏等著,自己則悄悄來尋朱平栯。
    朱平栯當然求之不得,哪裏管什麼榆林屍骨,鵝館慶宴,急匆匆趕到花房之中。寇湄卻沒跟來,董小宛也識趣,蹤跡不見。單剩下柳如是,回眸之際,望見朱平栯,忍不住掩口驚呼。
    “如是!”
    朱平栯兩步搶到近前,抓住柳如是的肩膀,深情呼喚。
    “王爺……”
    柳如是直覺心似撞鹿,聲音微微有些發顫:“王爺,如是這些天來,才知何謂‘度日如年’。想起前些時那荒涼野渡,月夜霜亭,真真‘當時隻道是尋常’了。”
    朱平栯將佳人攬在懷中,道:“如是莫要難過,用不了多久,我便接你回家。”
    “回家?”柳如是歎了口氣,掙脫了朱平栯手臂。眼前是一株小小桃樹,枝頭粉色花蕾,含苞待放。
    “冬日桃花,實在稀奇。”柳如是讚歎一句。朱平栯從身後抱住她,道:“暖室裏,可操縱花期。雖嬌氣些,想看時總容易。倒是外麵那些飽受苦寒的,才更值得珍惜。”
    柳如是若有所思,自顧自地說道:“‘飽受苦寒’嗎?我六歲入章台,受徐大家教養。十四歲為周道登家侍婢,後被強索為妾。未及一年,周府群妾不容,幾被害死,遂逐出府,賣於娼家。十六歲時,流落鬆江。遇到書生宋征輿,便以為終身有托。哪知道鬆江府忽然下令驅逐‘流妓’,我乃是蘇州人氏,亦在被逐之列。那時還想著能得宋公子庇護,可笑,真個如你所說,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宋公子居然建議姑避其鋒,我悲怒交加,本欲傷心離去,卻在南園邂逅了陳子龍。當日就如落水即將溺斃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怎奈他的妻子張氏,容得下蔡氏三妾,獨拒我一人……”
    柳如是說到動情處,又推開朱平栯,往那桃花前,吟道:“夜來涼雨散,秋至緒風多。渺渺雲澄樹,峨峨人近河。金鈿煙外落,玉佩暗中過。聞說天孫巧,虛無奈爾何?陳子龍啊,陳子龍。你學冠江南,可惜都是徒增悲傷之作。你胸懷天下,可歎我卻不在那天下間!”
    “我苦苦盼了兩年,直到看盡悲歡喜樂,花開花落,終於決定去半野堂。不管那些流言蜚語,世俗眼光。錢牧齋長我數十年紀,那又如何?隻要他能愛我,敬我,常伴我。隻是,連這都不行!西來,入蜀,在官權之前,我變成塊礙腳石,在貴人眼裏,我如一汪禍水,你們都舍我,拒我,怨我,辱我。我曾言‘人生不滿百,天命有時息。’,如今看來,卻是大錯特錯了。生如草芥,身不由己,這便是我的命。我恨,我怨,我不甘,難道前世真的做下什麼人神共憤的孽事,今生才叫我如此難過!”柳如是回手指著朱平栯,哭道:“我‘飽受苦寒’,為何無人‘珍惜’?莫要說你心裏有我,他們心裏都有我,可最後呢?全離我而去!”
    柳如是撲地痛哭,哀傷欲絕。朱平栯雙拳緊握,嘴唇發抖,過來抱起柳如是,厲聲道:“今日我就帶你出去,誰敢阻攔,我便殺誰!”
    說著,大步流星便往外走。柳如是忙止住悲聲,想跳下來,卻被死死摟住。情急之下,隻得緊閉了眼,吻上朱平栯的嘴唇。
    朱平栯戛然止步,柳如是趁機腳落了地,嘴唇卻是分不開了。良久,她才漲紅著臉,逃遠了幾步,低聲道:“王爺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再說,如何能留小婉一個人在藥宮裏……”
    朱平栯道:“連同她一起,接出來就是。”
    “真那麼輕易,如何走到現在?”柳如是嗔道:“就算離了藥宮,奴家也沒想過去別院。你已經有了湄兒和賽賽,聽傳,那個富饒兒不是要做承勇郡王妃的麼?”
    “你原也會吃醋的。”朱平栯忍不住笑道:“湄兒,是我貪心了。卞賽賽卻是天大的冤枉了,柔柔香隕,她實在孤零,當初又是因我入川的,所以暫時留在別院裏。其實我早發了信去江南,吳梅村下月可能就來了。”
    朱平栯上前拉住柳如是的雙手,道:“至於富饒兒,乃是連橫之策,為了對付鵝館。若是咱們翅膀硬些,本用不著的。幸好昨日生了些意外,陰差陽錯,我想,富饒兒之事,已經不必了。如是,我朱平栯向天發誓,今生隻有你和湄兒,否則讓我萬箭穿心——”
    柳如是趕緊伸手捂住朱平栯的嘴,搖頭道:“是奴家過分了,男人三妻四妾,自古平常。何況你是皇親國戚,親王之子。”
    “那麼……”朱平栯握緊了手,急切道:“你可願意同我走了?”
    柳如是苦笑道:“不然能如何呢?奴家這些天想了許多。忽然發覺,你當初去半野堂,恐怕根本就不是求賢的。但——”柳如是話鋒一轉,又道:“王爺切不可為了奴家姐妹,壞了大事。上次病倒,還曆曆在目。況藥宮日子,尚且過得。那毅郡王,並無非分之舉。王爺從長計議,奴家甘心等你。”
    “如是多慮了,今日一過,蜀王府裏再沒人敢指手畫腳!”朱平栯豪情萬丈,豈料話音未落,花房外突然闖進一人,冷笑道:“朱老二,幾年不見,你還是這麼不知天高地厚,怎地連半點兒長進都沒有?”
    朱平栯乍一看時,眼生的緊。然而跟著那人身後,另有個左手提兩顆滴血人頭,右手倒拖長刀的,卻真也是化成灰都認得——“大、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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