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二十二回 雲山霧繞王子把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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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欄見二哥喝的痛快,也捏著鼻子,連灌了兩杯,猛咳了一陣。
朱平栯莞爾道:“這卻怪了!原先三弟你可是詩酒雙絕,直逼李太白的人物。怎地現在如此不堪,才幾杯,看著竟要倒了!”
“士別三日,當挖目相看!”朱平欄咬著牙再來一杯,朱平栯拍手叫好,又道:“酒便忘了好,畢竟傷身;詩總記得吧?來首助興!”
朱平欄麵色紅暈,指著自己腦袋,嘿嘿笑道:“方才說過,真是,真是連根毛都沒剩下!”
朱平栯不肯信,道:“可是胡說!前幾日還傳你夢裏填詞,什麼‘寒樓南寺覆密秋,忽爾詠懷,暮靄埋高柳’……那柳,柳如是,還好?”
“是誰?”朱平欄翻著眼珠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二哥說的,是整天幽幽怨怨的大姐?倒沒留心。”
“明日王世孫周歲大慶,上午要去遊園。不如帶上她,散一散心,解一解悶,哪裏還會幽怨了。這些個女子,都是水做的骨肉,須倍加嗬護。可不像咱們,石頭人一樣,扔在火坑裏,也能倔強活著。”朱平栯頗為感慨,晃了晃酒壺,已經空了。他歎了口氣,道:“罷了,到此為止。”然後過來扶起朱平欄,兩個人搭著肩,便往外去。在密道口停住,因著無法並行。叫裘三兒趕緊接了,臨別時,朱平栯將手裏的執壺塞給弟弟,道:“上次摔了杜夫人的東西,一直過意不去,這是賠罪之禮,記得須替哥哥美言幾句。”
朱平欄含混著應了一聲,胡亂收進袖籠裏,然後壓在裘三兒身上,出了堆翠山,離開椿園。
待回到藥宮時,天色將晚。那裘三兒摸不準新主子的脾性,也不敢多耽擱,即刻告退。他現在審理所混個閑差,暫住在王府吏房中,倒不用走遠。剩下朱平欄一個人,坐在門檻上,吹了會兒風,稍稍醒了酒。回頭看看院中,空空蕩蕩。之前淑妃鬧得人人自危,哪還有閑逛的。隻東廂某間裏,不時傳出一聲聲哀嚎。想必是雲嫂在嚴刑逼供,大發淫威。至於臥底探子的事情,朱平欄管不著,也沒想管。但鼻子裏忽然鑽進一股煙灰味道——難不成雲嫂竟用了什麼火刑?好奇心至,他便循著氣息,轉過小樓,迎麵撞見廊下蹲著雲絲染的貼身侍女晴未,正在燒紙。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朱平欄負手而立,提醒了一句,聲色略顯嚴厲。這晴未平常從不拿正眼瞧他,著實令人懊惱。
“啊!少,少爺!王,王爺……”
沒想到晴未竟是嚇了一跳,神色慌張,說不出話。朱平欄不由眯起眼,仔細去看她腳下那堆東西,可惜最後的紙張也燃盡,都化成了灰。
“奴家叫晴未給柔柔燒些紙錢,畢竟是咱們宮裏的人,說不得要祭奠一下。”
隻見雲絲染慢悠悠地走過來,拉起晴未,伸腳在地上的灰燼裏扒了扒,然後朝朱平欄施了一禮,再沒說話,轉身飄然而去。
朱平欄若有所思,望著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樓角處。隨後撩起衣擺,從狗腿子手裏買的包袱,進王府時,早圍在了肚皮上。此時解下,取出一包茶葉,將油紙拆開,撒掉綠末,再去那堆灰燼裏抓了一把。
“小王爺,夫人有請!”
朱平欄剛收拾停當,突然一個嬤嬤,不知何處探頭叫了聲。他急忙拍拍手,撲打了袖子,上小樓,到杜夫人房間外。沒等說話,就聽裏麵有人道:“進來吧!”
“兒子給母親請安!”朱平欄推門而入,先施一禮,才抬頭看見杜夫人斜臥在踏上,正閉目養神。於是往前幾步,坐在腳踏上。
杜夫人緩緩睜開眼,哪料到朱平欄離得如此近,不由唬了一跳,待要張口訓斥,又想到兒子患病在身。最後輕歎一聲,撐起身問道:“酒氣如此嗆人,到底喝了多少?
“三杯而已,二哥的盛情難卻。”朱平欄隨意應答,隻低頭擺弄手指。杜夫人哼了一聲,又道:“連日在外頭瘋,可吃的消?”
“無礙。院兒裏多事,呆著煩躁。”
“老二找你隻喝酒?還做些什麼?是否關係到藥宮?”
“不過閑聊,都是無關緊要的。”朱平欄搖搖頭,從袖籠裏掏出朱平栯給的執壺,放在榻上,道:“還讓我把這東西帶回來,說因上次摔了咱們的,要補償損失。”
杜夫人皺著眉,拿起來仔細觀瞧,果然與原先的紫鳥捉蟲壺,幾乎不二。唯一不同之處,那鳥的顏色,是黑非紫。
杜夫人忙抓住朱平欄的手腕,彈指切脈,臉上神色愈緊,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道:“欄兒,你知道壺上畫的為何?”
“小雞覓食而已,有甚奇怪?”朱平欄撓了撓頭,對二哥還壺之意,也不太明白。杜夫人冷笑道:“哪裏來的小雞!此鳥以鴆為名,最是可怕。因喜食毒蛇,羽毛皆能害人。平常鴆鳥,身發紫色,腹下和翅尖點綠。其毒性急而有治,且易於分辨。而這烏黑者,極為稀少。其毒性慢又難以察覺,潛伏數月甚至一年,待發時則無藥可救。”
“原是不祥之兆!”朱平欄撇嘴道:“母親若厭惡,扔了就是。”
“畫乃死物,實為次要,關鍵在於執壺本身。”杜夫人無奈苦笑,捏起壺蓋,將壺口遞給朱平欄看,接著道:“轉心壺,體內置有雙膽,互不相通。可盛兩種不同酒水,譬如有毒和無毒。外有機關,想倒出毒酒或美酒,操控自如。”
杜夫人說著,又將把手下端隱藏的暗鈕指給朱平欄。朱平欄不禁大吃一驚,想到在堆翠山腹的石室裏,都是二哥朱平栯執壺斟酒,其間若有算計,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了。
“傻孩子!”杜夫人滿眼哀憐,摸了摸朱平欄的肥臉,道:“老二送黑鳥壺的意思,就是告訴咱們,即使他給你下了毒,一時半刻也不會發作,更別想查出端倪。大約你無意中招惹了什麼是非,他不想殺你,便用此法讓咱們閉嘴。”
朱平欄咽了口唾沫,暗叫倒黴。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上次二哥鬧洞房時,母親拿的紫鳥壺……”
“老二是色令智昏,才敢喝咱們的酒。”杜夫人微覺得意,隨即疑惑道:“欄兒那時並未緩醒,怎地知道——”
“母親救命!”朱平欄撲通跪倒,打斷道:“二哥一定知道中毒,才報複於我,或是想借機換了解藥!”
杜夫人搖搖頭,道:“果然那樣,就是死局。連身中何毒都不曉得,又怎麼辨別解藥真偽?萬一解藥亦是毒藥,豈不是白費力氣。”
“莫非隻能坐以待斃?”朱平欄頹然喪氣,癱坐在地上。杜夫人歎了口氣,道:“世間無跡可尋之毒並不多,難在極少有人能及時診知。往往發作死後,才真相大白。當然,凡事無絕對。若你外公尚在,興許還有些機會。可惜……”杜夫人憶起往事,微微呆滯。朱平欄其時卻想,反正劫後餘生,已屬萬幸。正如自己所言,那是去閻王殿裏轉了一圈兒,撿了條命回來,能多活一日,都是便宜。何況本就是中毒之軀,說不定折騰許久,早成了百毒不侵呢。總之眼下並無危險,所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得過且過吧!
他向後一步,頓覺海闊天空,反勸杜夫人道:“母親寬心,說不定是咱們杞人憂天,冤枉了二哥。他果真害我,何必如此麻煩?承勇郡王別院裏養了門客三千,隨意發個死士便罷了。”
杜夫人把黑鳥捉蟲壺蓋好,放到一邊,回頭教訓道:“莫要天真了!這蜀王府裏,處處凶險,步步驚心!白天裏淑妃所作所為,欄兒你也親見了。乍一看要不是老二解圍,恐怕難以收拾。結果呢?剛剛左岩興還是帶著繼妃的手令,把咱們娘們兒的屋子,搜了個底兒朝天。你又不是真傻了,應該能明白,繼妃眼裏隻有世子之位,你一直渾渾噩噩的,她絕不會在意藥宮瑣事。而永春宮裏,便剩下老二能做主了。那鐵權,草人等等,其實最多賠進個雲嬤嬤。能翻出些真正見不得人的東西,才當要命!他們唱的紅臉也罷,白臉也好,你隻記住,全是盼著咱們倒黴的!淑妃圖什麼?雲絲染!雲家的產業!沈氏一族為了當上四川第三大豪商,無所不用其極;老二呢?昨晚領走了卞賽賽,今日又明目張膽,勾搭柳如是。你別看他笑吟吟的樣子,可是轉身就會殺人的主兒。去年青羊宮門口,多少人死在他手裏!”
杜夫人頓了頓,又道:“還有鵝館大世子,巴不得拿下咱們的專供藥膳之權。掐住王爺的命根子,就隨時能更進一步。靜嫻居的如夫人,更不是善類。典藥庫每年進出各項,油水十足。她爹留下的那些狐朋狗友,原就靠著跑路賣藥過活,你道如何能不眼紅,少不得慫恿著樊玉如,幾次想要插手。若非王爺英明,咱們娘們兒早給這些人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