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仔細打量了這個中年人一番，這麼一看他的裝扮還當真有些眼熟，我皺著臉沉思了半晌，恍然大悟：“原來是位起腳的師傅，失敬失敬！不知師傅如何稱呼？”
    他聞言爽朗的笑出聲來：“小姑娘不錯，竟然認得我是個起腳的，在下敝姓孫，不過有一點卻是不同，我從前做起腳的功夫，如今已經金盆洗手，不幹了。”
    我也笑出來，一麵將那株草塞進嘴裏，味道卻也甘甜，半晌，咽了下去笑道：“那孫師傅是金盆洗手轉行做了算命先生了？”
    他神采飛揚，侃侃而道：“相由心生，像我這樣的人，想看一個人內心純不純是件容易事，卻不是算命。”說著衝著五鳴努努嘴，補充道：“這小子便是個心靈純淨的。”
    五鳴被孫師傅說的一愣，一張臉頓時紅了起來。我看得有趣，便興致勃勃的湊上前問道：“那孫師傅你給我瞧瞧，我這人如何？”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道：“你不及這小子。”
    我聞言佯裝不大高興的嘟起嘴：“我明明純得很，每天想著吃喝玩樂，別的沒有。”
    “非也，”孫師傅和顏悅色的瞧著我，大約覺得我能一眼看出他是個起腳的行家覺得甚窩心，順帶著語氣也分外柔和，鄭重的提點道：“身居高位，心思單純未必是好事。”
    我和五鳴齊齊一震，忐忑不安的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他笑著搖搖頭，看起來卻意味深長：“不，我不知道。”
    幾句話下來，我忽然覺得這個孫師傅有些高深莫測起來，剛想接著問他些事，忽然胸口一震，噗一聲又噴了一口血出來！
    “善彌！”五鳴一把扶住我，電光火石之間一劍橫在孫師傅脖子上：“你給她吃的到底是什麼，怎麼會這樣！”
    “不，我給的是止血草，”孫師傅皺眉俯下身想搭我的脈搏，卻被五鳴死死攔住，我撫著胸口坐定，示意五鳴把劍放回去，孫師傅這才小心的扣上我的手腕。
    他的五指粗糙，大約是常年在外奔波起腳之故，他探了半晌，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億蘿，這是億蘿！”
    我有氣無力的問道：“億蘿是甚麼？”
    孫師傅猶豫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五鳴一眼，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我，半晌，才緩緩道：“這是一種已經失傳的蠱術，若非內心有極度怨念陰狠之人絕無可能煉的出來。中蠱之人會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逐漸吐血身亡，所吐之血會在原地開出一朵花，億蘿是黑苗的地獄之花，亦是苗蠱裏最為妖豔的蠱，傳說是通體黑色，黑得一眼就能把靈魂吸進去，而靈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養料，人的血中有自己的靈魂，中了億蘿，會逐漸使魂魄隨著吐的血而丟失，最後永世不得輪回。”
    “你胡說！”五鳴怒目圓睜，一下拍開孫師傅的手把我抱緊在懷裏：“我家善彌不過是受了些陰氣，也不曾招誰惹誰，何來什麼失傳的蠱術！”
    孫師傅也不生氣，看著神思恍惚的我正色道：“你叫善彌？看你麵相倒也不像個短命的，你好好想想，在南詔可曾與什麼人結過梁子？”
    我搖搖頭：“沒有。”
    確實是沒有，我這一路走來，除去一開始在幽王墓中那王老爺子意圖將我當做祭品，最後自食惡果之外也隻有勞雨芳，但那也是不可能的，她那些個三腳貓的奇門遁甲早被未闌破了。更早些的洪周氏便更不大可能了，因壓根沒同她結下梁子；倒是兮青，最後一次與她說話間似乎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的模樣，可有客棧有未闌在，蠱術甚麼的應該也逃不過他的眼睛，何況孫師傅都說這是早已失傳的蠱術，哪能叫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給曉得奧秘了？
    想了一圈不得要領，便又搖了搖頭：“確實不曾有。”
    孫師傅嘖了一聲，摸著下巴眯起眼睛：“那便奇了，我也是頭一次碰到億蘿，莫非診錯了？這樣罷，小夥子你先帶善彌去看郎中，今夜子時回到這裏看看她吐的血是否會變成一朵黑色的花，倘若是，那便來這裏的貓兒山山腳下找我罷。”
    五鳴盡管著急，但也曉得禮數，明白孫師傅是當真想幫我，立刻抱起我謝恩道：“在下莽撞，多謝孫師傅。”
    孫師傅點點頭，起身道：“快些去罷。”
    五鳴不敢怠慢，立即邁開腳步往鎮上飛奔。
    “奇了怪了，這位姑娘脈相雖然虛弱，但卻不曾有什麼病症在裏頭。”第三個郎中同樣搖著頭，伸手掰開我的眼珠子仔細又看了一遍，還是重複了前兩個郎中的話：“可能是旅途太過勞累了罷，另外心中有些鬱結，凡事須得想開些才好。”
    我現在已經不再吐血，心口亦不疼了，但是越聽便越是冷汗涔涔，神思也沉的厲害。
    五鳴雖然嘴上不說，但麵色也很不好看。那郎中絮絮叨叨的出去熬藥，他便呆呆的望著我，半晌，故作輕鬆道：“你放心，隻是太勞累罷了，都是未闌那混蛋這樣對你，看我回去不打死他！”
    我心事重重的點點頭算是意思了一下，卻完全冷靜不下來。
    若當真是億蘿``````那便隻剩四十八日，我連趕回樓蘭都不夠！即便我如今算是小棄婦一隻，亦不曾想過要去尋死覓活，日子還是照過，假如我不在了，我爹和我娘該怎麼辦？五鳴回去如何向他二老交代？
    半晌，失神的開口道：“我爹和我娘``````”
    才開了個頭，尚沒說完五鳴便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急道：“我不許說這些話，我們回去就成親，咱們還要一起孝敬咱們爹娘呢。”
    我一個激靈，瞪大眼脫口而出：“你說啥？”
    五鳴也是一個激靈，這才驚覺了自己說了什麼，冷汗都下來了，局促不安的訥訥道：“我``````隻要你願意，反正我也一直將你爹娘當做我爹娘一般待的，你若肯的話，回去我便求你爹將你```````”
    仿佛被尖刺紮了一記，我眼睛看著腳尖，不由垮著臉苦笑：“我已經成過親了。”
    青山明月為證，也不算太難看。
    他說的這句話我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隻卻不知他是否還記得。
    究竟是為了救我而成親，還是因想同我成親而成親。我從來都沒有搞清楚過他這個人，從來沒有。
    也曾那般深情的說過愛我，卻轉身便沉默不語，溫柔轉瞬便逝，我拚命的想留住，最後抓也抓不住半絲影子。
    可惜時至今日，也再無知曉的必要了。
    舉杯問天何多情，聲戚戚奈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