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自耳畔呼嘯而過，夾雜著浪濤狠拍岩壁的巨響。
    右手很痛，確切地說，是渾身都痛，由外到內、由內而外，好像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都有無數螞蟻在啃咬一般。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有點想笑。明明從小家裏最怕痛的那個人就是我，如今這種情形之下，我卻仍能保持清醒，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憂兒……憂兒！
    “憂兒！”雲凜本就沒有幾分血色的麵龐霎時變得更加慘白，抓住我右手的手亦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痛！”驟然吃痛，我忍不住驚叫出聲。
    “憂兒……憂兒你別放手，聽話，別放手！”雲凜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哭，連聲音都帶著顫。
    “誰要放手啊……這不是……還沒娶到你嘛。”我努力勾起嘴角，但渾身的痛卻著實讓我笑不起來。
    “把另一隻手遞給我！”這時，一個熟悉的嗓音忽然從雲凜身旁響起。
    我費力地看過去，就見二哥月宇昊此時正奮力將手伸給我，表情焦急。
    “二哥……”我定定地看著他，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
    “憂兒乖，憂兒不哭，”二哥的語氣放柔了些，像是小時候那般輕聲哄著我，“將另一隻手遞給二哥吧。”
    “二哥……答應我。”我沒有動作，隻是看著他。
    “憂兒！”二哥見我如此，臉色不禁開始發白。
    “雲凜……無論如何要保雲凜。”我一字一頓，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吐出這幾個字。
    “放手吧。”我沉默半晌，再次低語。
    “不放！”他猛地斂了微笑，眉目冷冽。
    “還廢什麼話，先拖她上來！”二哥黑著臉低吼一句，還來不及用力便突然起身抽劍，不見蹤影了。
    “看來，二哥這次是真的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咳咳咳……喉頭又是一陣腥甜，我已經懶得抬手去擦了。
    “憂兒！”雲凜猛地用力想把我拽上去，卻將自己又帶出來許多。
    “別動！”我大吼一聲，他猛然頓住。
    我試著動了下左手，發現它還有知覺，於是慢慢摸向腰際的鏤空桃花紋銀香囊，打開它，拿出了裏麵的紫色香丸。隨後我深吸一口氣，用勁捏碎了香丸，細如金線的小蟲從香丸裏露出頭，它探了探身子，便立即咬上了我的手指開始吸血。
    “憂兒，那是？”雲凜看著我的動作，表情疑惑。
    “雲凜，既然你能夠找我五年，那麼……要不要再與我賭一個五年？”我輕笑，看著小蟲因吸血而慢慢變大，顏色也從金白逐漸變成了深紅。
    “怎麼賭？”半晌後，雲凜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同命蠱，苗疆五大秘蠱之一，有‘同生同死，相思刻骨’之名。”我吃力地將左手搭在了右手臂上，任由紅蟲朝雲凜的手上爬去，“同命蠱的效用是五年，五年之內中蠱的兩人同生同死，無藥可解。”
    話音還未落，紅蟲便已然爬上了雲凜的手臂，咬破皮膚，鑽入血肉。
    “看來，你不賭也不行了。”我笑了笑，胸口卻驟然痛如火燒。雲凜的手驀然抓緊，他定定地看著我，任由手臂傷口血流不止。
    “放手吧，反正現在我死你也死，但是倘若我能僥幸活下來，你就可以留著命來找我了。”我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為什麼不是我陪著你跳下去，同生共死？”雲凜壓低了聲音。
    “你不要……咳咳……連累我啊……萬一……咳咳……你摔死了我……咳咳……那我豈不是……咳咳……虧大了。”喉嚨忽然癢得厲害，我忍不住使勁咳嗽起來。
    “憂兒！”雲凜的聲音越發嘶啞，我卻強忍住了抬頭看他的衝動。
    “雲凜，你記住，找我五年。”我平複著呼吸，最後輕歎了一聲，然後鬆手。
    “憂兒！”雲凜立時想要向外撲，卻被我二哥猛地抱住按了下來。
    “你想讓憂兒白白犧牲嗎？”遠遠的，二哥的怒斥傳入耳中。
    風聲尖嘯，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一點都不怕，腦海裏忽然閃過很多景象——第一次遇到雲凜，聯手抓龔餘慶，到花舞院看花卉，在雲頂山莊遇險，在幽蘭鎮遇襲，在雲翳宮找到當年的錦緞殘片，一齊調查“合歡散”事件，深入錦華宮尋找瑟瑟……原來與他在一起的時光，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太多，我是不是應該知足呢？
    “四姐！”瑟瑟的聲音忽然響起，我勉強睜大眼睛，果然看見一點玫紅探出了絕情崖。
    對了，瑟瑟，四姐也對不起你，你那杯喜酒看來四姐是喝不到了。
    一直以來我都說瑟瑟任性，但封家最任性的那個人其實是我。我以男裝打扮混入江湖五年，便強迫所有親朋好友都假裝當我是名男子；我知道了雲凜的真實身份，便強迫所有親朋好友為我們祝福、為他澄清以往之事；當雲凜被武林正道四處圍殺，我又不顧一切地幫他、護他、保他，即便眾叛親離甚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任性妄為，我不知好歹，我敢與天下所有要殺雲凜之人為敵，卻從不後悔，所以，我不會讓他和我一起死。同命蠱是假，但長命蠱是真的，我要他活著，用五年時間忘記我。第一年，他會發了瘋似的找我；第二年，他會為我踏遍萬水千山；第三年……第五年，他會逐漸淡忘。
    其實，忘記就好。我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再遇上一個能與他並肩看日出日落、雪月風花的女子，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如果可以，我寧願七年之前自己沒有離開，而是就那樣一直陪在他的身旁。
    猛地墜進海裏，我的眼耳口鼻瞬間便灌進了鹹澀的海水。意識逐漸渙散，隻剩下一些瑣碎的片段。
    “雲凜，將你的美人們都算作嫁妝，帶來給我怎麼樣？”
    “憂兒，有我難道你還不滿足嗎？我真傷心。”
    ……
    “雲凜小心！”
    “放心，有你在，我便沒什麼可怕的。”
    ……
    “醉臥美人膝，真是人間一大美事。”
    “不是還有一句嗎？”
    “笑死人了，誰有空管天下大權啊？你有嗎？”
    ……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憂兒，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開。”
    “你敢放開就試試看，我正好許久都沒見識過我家兄弟姐妹的圍攻群毆了。”
    ……
    雲凜，對不起……
    透過湛藍的海水望向天空，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