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山頂地勢高，故而顯得頭頂上一輪明月格外的大，格外的亮。
    四周白茫茫的雪地，映襯著清清冷冷的月光，我抬頭，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麵前直直立著的男子，一雙幽深碧綠的眸子同白日裏無異，隻是那臉，卻不是白日裏的那張臉。
    崎嶇不平的鱗片在原本光滑的土地上縱橫而生，一片一片翕動起伏，月光下顏色各異，泛著幽幽清寒鐵刃刀尖般的光芒，那垂下來一隻袖筒之中露出一片指尖，亦泛著相同顏色。
    我忙不迭的後退，想要離那模樣駭人的怪物遠些，古籍上可沒記載過鮫人上身還能長鱗的。
    “你覺得我這樣醜嗎？”男子嘴巴一張一合，牽動臉上的鱗片上下湧動，看的我喉頭一緊，險些幹嘔。
    “我也覺得這樣子有點醜，可是誰讓你不聽話跑出來了呢？我隻能也跟著你出來……”麵前之人似乎是在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弱，有種氣力不足的感覺，“我怕你自己跑出來，被結界撞傷了，又或者結界對你根本不起作用，你就直接走了，然後又這裏又剩下……”
    隻見他話說一半，餘下聲音盡數淹沒於無聲，就直直的朝著我這一邊猛撲過來，嚇得我一身汗毛倒數，又躲不迭，被他重重的撲了個結實。
    我想拿扇子的手，被他緊緊壓在了身後，心頭一凜，幹脆赤手空拳的往那身上招呼，卻沒想到我自娛自樂似的打了他好幾拳，重重壓在我身上的人居然沒有一絲反應。
    覺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後，試探的伸手推了他一把，這個滿臉長鱗的怪物就被我一個軲轆推了下去，正巧下麵是個斜坡，他順勢就滾了下去。
    本上仙看的眼直，那長長的人從我腳下一路滾了下去，半路被山坡上的突起改變了許多次滾落的方向，直到山腳處，滾成了一個厚厚的雪球。
    ………………
    所以說本上仙最討厭照顧人了，隔著老遠的路把這個人不人魚不魚的怪物背回來已經累得半死，還要翻箱倒櫃的給他找幹淨衣服換上，除了那一身圓滾滾的雪人裝扮，最後等我終於快忙活完了的時候，天邊暗色已經漸漸隱沒，雪山那一頭露出一塊兒淡淡紅光。
    殊不知本上仙正要好好舒展一番筋骨在椅子上眯一小覺，身子忽然一個騰空，頭暈目眩之後自己居然已經躺在了床上，床邊一個人睜著精氣神十足的綠眼篤篤看我。
    “你的臉……”我眯著黏糊糊的一雙眼睛驚奇的發現昨晚那駭人的鱗片已經消失不見，在我麵前坐著的仍舊是那個生得俊美漂亮的男子。
    “我怕月亮……”他沉聲低語，似在回我，又似在自言。
    怕月亮？什麼樣的人會怕月亮？我隻聽說過冥府之中道行尚淺的小鬼才會害怕太陽，至於月亮，那上邊不過住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嫦娥姐，還有一隻毫無殺傷力的兔子精，為什麼會有人害怕月亮……
    “昨天，我跟你說得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啊？”昨天他有跟我說什麼事嗎？
    “就是，名字……”綠幽幽的一汪潭水中有一絲小火苗跳躍，我被他問的一愣，名字，昨天他好像是有提到過，想要一個名字，可是我當時沉浸在被困住的悲傷之中無法自拔，隻當這是一句風涼話就過去了，沒想到他居然當真了。
    取名字取名字，本上仙腦子裏一頁一頁的飛速過著這幾十萬年來看過的所有書籍，但是現在除了滿腦子的俗世話本居然什麼都想不起來，原來本上仙居然是如此的低俗且沒內涵，想到這裏心裏不免一陣悲戚。
    可是那雙眼睛小貓似的看著我，我就怎麼都說不出回絕的話，眼前一閃一閃的全是昨日在他在池邊垂著一條漂亮魚尾望著我的情景，此刻變成了一條小魚在腦子裏上下撲騰沒個消停，輕輕咳嗽一聲，右手攥拳抵在嘴唇上，莊重的看了他一眼。
    “名字，我昨日就想好了。”
    碧綠眸子中火苗一閃，“是什麼？”
    “就叫小魚吧~”天知道我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內心有多忐忑，本上仙沒有師傅那般學識與文采，取不出什麼好名字，又在這麼緊張的時間下，隻能想出來這個一般人接受起來有些困難的名字。
    不過這位仁兄的品味卻出乎我的意料，他不但沒有嫌棄這個名字直白沒內涵，反而滿心歡喜的接受了，當天中午就紮進了池中摸來了三條肥肥大大的扁嘴魚，做了一鍋鮮美的魚湯當做是對我送了他一個好名字的獎勵。
    隻是，我一口魚湯剛下嘴，就被一陣地動山搖嗆進了鼻腔。
    “咳咳咳！怎麼了？難道這裏也有地震？”
    隻見小魚眉頭倏忽一皺，啪啦一下拍下筷子，“有人硬闖！”
    我一把拉住他就要衝出去的身子，賊賊道，“那就讓他闖吧，萬一能闖進來，我們不也就能出去了嗎？你不是也想出去嗎？”
    “我幾時說過想出去？”小魚一句話，那我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心裏涼颼颼的。
    隻見他自屋外端進來一盆清水，放到桌子上同魚湯並排，“就算是九重天的天帝，西天梵境的七位尊佛，都進不來這裏，我倒要看看是誰不自量力。”說著袖子自水麵輕輕一掃，粼粼水紋漸漸趨於平靜，鏡子一般映出了禁地入口處的景象。
    隱隱約約有兩個男子在發力進攻，想要進來，一白一藍，景象漸漸拉近，我看清了那兩人的臉，騰地一下從凳子上坐了起來。
    “是師傅和沚淵！”
    “那是誰？”小魚神色低沉，“你認識他們？”
    “我要出去，我要跟師傅回去。”說著剛向前邁一步，就被一股熟悉的內力牽製停下了腳步。“小魚，你放開我，那是我師傅，還有沚淵，他們一個是清淨天的上神，一個是天家的三殿下，他們肯定能把我們帶出去的！”
    “我說了，就算是九重天的天帝，西天梵境的七位尊佛，都不可能進來。”
    “他是我師傅！他肯定能帶我們出去！”我有些氣急敗壞的朝他喊道。
    小魚被我喊得一愣，“你這個女人好奇怪，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幾時說過我要出去了？我說我要你在這裏陪我。”
    “你！……”
    “青樾，你沒有心，你是快死的人了。”僵持了許久後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讓我詫異非常的話。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是怎麼知道的，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有兩條路。”外麵的聲音有漸漸變小的趨勢，“第一條路，你若是想讓他們也進來陪我，可以，從外麵往裏麵弄人，這個能力我還是有的，多了兩個人陪我，日子過得更熱鬧些，我也賺了。”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裏，有進無出。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第二條路，他們鬧夠了沒結果也該回去了，你就在這裏陪我，我能治好你的病，或許幾萬年，或許幾十萬年，或許幾百萬年，我總歸有死的一天，但你是仙，你不會死，等我死了的那天，就是你重獲自由的那天。”
    “你好好想一想，是要他們進來陪你，等你肉身因沒有心而枯萎變成一顆花樹，他們也永生永世的在這昆侖山頂看雪山，還是我治好你的病，你在這裏陪我終老，待我臨死之前，我送你離開。”
    外麵的聲音仍在斷斷續續，水盆裏的景象有些模糊，兩個人影的動作都有些遲鈍，那山頂一片虛空，可就是無論如何都進不來。
    “無心的病，怎麼治？”我喃喃自語。
    “你願不願意信我，全憑你自己。”
    鏡中水波粼粼，窗外白雪皚皚。
    “好，我信你，但是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小魚眼中有一朵疑雲飄過，“太過分的我可做不到。”
    “……我就想要自己一個人睡……”
    “……可以。”
    師傅和沚淵在結界處僵持了許久未果，走了，我想以後的路上，沒有我給師傅添亂，師傅應該會更快的說服四大門派，集結人界力量，完成最後的目標，化解眼前的這場危機。
    我留在這裏，還能撿回一條小命，至於在這裏陪他，多久都沒關係，本上仙法力不濟定力卻是一流的，在幽冥忘川一坐就是九萬年也不過如此，陪小魚到終老換我一門生路，似乎也不算太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