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的人影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把我望著，眼眶裏蓄了滿滿一包淚，我望著他，他望著我，四目相對之間，流轉的是九萬年的歲月。
    九萬年前，我在凡界做黃書語時，嫁與戰神的轉世，亂世的君王，顧明君。凡人的情感很平淡，短短幾十載便足夠將一顆心從另一顆心轉移過去。於是我從那個思慕表哥的少女變作了他的皇後。還為了他生了一個孩子。取名顧宇軒。日子還算圓滿。
    但我畢竟不是凡人，我是去曆劫的。曆飛升上神的劫數。
    曆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凡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我，一個要飛升的仙。
    個中辛酸又怎是隻言片語道的清楚的。後來啊，我走進了一個用半生時間苦苦經營的圈套，顧明君親手毒死了我的兒子，我亦被金蠶蠱啃得腦髓一幹二淨。死的甚淒慘。但我死的並不孤單，我用了最後一絲氣力，將毀了我一生的人，開膛挖心。
    記得那時我靈魂離體，前塵往事盡數湧入腦中，我是仙，不是人。我可以救活兒子。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到了冥界的，我亦不知那時我的模樣，隻知道冥界靜靜的忘川，映著我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睛。
    先前師傅曾說，冥界魑魍十八重，在第十八重極低之處的冥鏡台上，供著一本《百鬼集》，記載著人界渡入此處過往生魂的姓名四柱。冥鏡台上有一隻朱砂筆，但凡有一個靈魂從冥府重入輪回，便在他的記錄上用朱砂劃去，這個靈魂便可離開冥界。
    一腳踩上那六界最低之處，冥鏡台前並無一兵一卒把守，想來是因為除了鬼差之外的人動了這《百鬼集》是要遭強大的反噬的。
    擅自篡改天命者，凡人蝕骨食肉，仙人抽筋嗜血，永墮邪魔道。
    我一步一步靠近那幽深昏暗的冥鏡台，一隻手向那外表古樸簡單的冊子探去，另一隻手執起了靜靜躺在一側青花瓷筆擱上的朱砂狼毫。卻在下一刻頓住了手頭上的動作。
    那冊子上的字，鬼畫符一般爬了滿頁，我一個都不認識，又怎麼區分的出哪個才是我的兒子阿軒？
    罷了罷了，那便全都劃了吧，總有一個是我兒子。
    於是乎，我大筆一揮放了冥界萬千惡鬼入世，頃刻之間六界混沌不堪，忘川之水逆行不止，我在那一個個鬼哭狼嚎的身影中尋找阿軒，找了許久，兒子沒有找到，反而是一身純白的師傅，將我從這混亂的戰場中提了起來，彼時，我才發現，若是師傅再晚來一步，我便就要被那牙尖嘴利的惡鬼啃得骨頭渣渣都不剩。
    隨即便是一場惡戰，隨即便是我被送上了誅仙台，隨即便是師傅代我化塵而去。
    “娘親。”一個軟軟的小身體撞進了我的懷裏糯糯的喚著，聲音裏包了一包濃濃的酸楚，聽的我心頭一顫，我輕輕摸著他細細軟軟的頭發，亦將他緊緊抱在懷裏，“阿軒，娘親好想你啊。”
    一場恭迎師傅回歸的宴會儼然讓本上仙變成了一場母子重逢會，聲聲血淚，字字心酸，在場諸仙無不動容，無不唏噓。
    滄溟扯著我，我拉著兒子離開大殿之時，一眾賓客皆是一副圓滿神色將我們三人望著，更有甚者拉著我兒子的小手喜笑顏開的讚歎我好福氣，日後也要生一個如此這般俊俏伶俐的孩子我聽了很受用。唯獨有一道銳利的目光直直的盯著我，盯得我冷汗直流，四下尋找，卻也沒有找到目光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