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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2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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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我一直住在這裏,九萬年對於我,不算短,亦不是很長,將將是我生命的一半。九萬年來,我守著幽冥忘川這片一望無際的黃沙,目送著一波又一波轉世輪回的魂魄踏上奈何橋,這裏的每一株白草都同我有著深厚的交情,縱然我不屬於這裏,白草精們卻對我照顧的很,半分沒有欺壓外姓的事發生在我身上,每每見我,都熱切的喚我一聲,“青樾姐姐。”受用的很。
    大約是二十萬年前,我便作為一棵桂花樹,長在柴桑山上,據傳柴桑山是盤古開天地後的沉睡之地,也算是座富有的仙山,打這座山裏開出來的玉石,成色甚好,故而這萬萬年間一直有仰慕者,或人或仙,尋訪此間。
    我本是棵沒有心的桂花樹,卻因著沾染了來往的人氣仙氣,化出了靈識,漸漸有了心智。
    這些年,我在柴桑山上,見過了無數種的人,無數種的嘴臉,同山上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相處的甚融洽,彼時,我還沒有名字,因我比他們年歲都大些,便都喚我聲桂花姐姐。直到有一日。
    記得那是個雪天,我的花草同伴們通通躲到地下過冬去了,我仗著自己術法略高明一點,毅然決然的將真身大刺刺戳在漫天白雪之中,神清氣爽的抖擻著綠油油的枝葉,在那個白茫茫的世界裏,格外紮眼,我甚滿意此番效果。
    就在我戳在一片白雪中孤芳自賞之時,從東方的天邊飄過來一朵祥雲,祥雲上站了位瑞氣騰騰的仙,白衣玉帶,黑發如瀑,手持一把折扇,一雙眼睛波光瀲灩,比我這柴桑山上盛產的美玉還要溫潤許多,那時我才知,原來這世間還能有長得如此好看的人,在此之前我一向覺得自己在這柴桑山上算是個有見識的,自打我能化成人形後便常到凡世遊玩,大千世界三千凡世,我雖不敢說玩了個便,也能拍著胸脯說個大概。怎麼說我桂花樹也在紅塵中摸爬滾打了七八萬年,見過才子佳人無數,自詡風流瀟灑一棵樹,如今見了這人,卻瞬間覺得羞愧,以往我見過的人,皆不如眼前這人風采卓然,世間竟然有如此完美的一張臉。但這完美的一張臉,缺說出了讓我覺得臉皮無比之厚的一番話。
    白衣仙人優雅落地,手中折扇隨之打開,在胸前虛虛晃了兩晃,一連串動作瀟灑漂亮的緊,我看的有些眼直,忘記了自己此番還是課樹的樣子。白衣仙人對著我笑笑,溫和的眉眼融化在冰天雪地裏,我的眼裏除了白色還是白色。正當我入神之際,他開口了,“早聞柴桑山上有一棵長得甚好甚挺拔的桂花樹,如今一見果然不錯,竟然能在冰天雪地裏挺拔如斯,挖回院子裝點門麵,甚好甚好。”
    平靜和諧的天地似乎被他這一句波瀾不驚的話嚇了一下,平白驚了一聲雷,哢嚓一聲我回過神來,笑話,怎麼說我桂花樹在這柴桑山上也算是個有地位的,花花草草們皆要敬我一聲姐姐,如今來的這人麵皮甚好心氣兒卻忒高,竟然要挖了我回家裝點門麵。如此狂妄,卻是要好好鞭策一番,隨即搖身一變化作人形,那人見我這番變化,波瀾不驚的眼底劃過一絲漣漪。
    “甚好甚好,樹長得挺拔,人也出落的清麗,帶回去定然長足了麵子。”
    我不理會他的調侃,飛身上前便做強攻,誰知我自認為不錯的法術卻被他盡數破了,折扇一掃我便被他製服,我不甘的瞪著他,他卻悠悠然道,“如此不懂規矩,需得好生調教一番。”
    這人,金玉其外,腹黑其內,在我十萬歲滿的大好日子裏,將我強挖離了柴桑山,安頓在他的住處,三十三重清淨天。
    彼時,我始知,這人原是執掌人仙神三界律法銘文的青衡上神,我敗給他,是再正常不過。
    彼時,他將我安頓在高高的清淨天上,那是我以往無法涉足的地方,沒有花花草草陪我聊天,又不知怎樣從這裏回到柴桑山,我一個人有些寂寞。他搖著那把折扇,笑吟吟對我道“我把你這麼突兀的挖來,確是有些唐突,若你不嫌棄,便把我當個聊友。”我瞪了他許多眼之後,隻能妥協。
    彼時,我沒有名字,青衡手持蠅頭小楷風輕雲淡道,“秀樾橫塘十裏香,水花晚色靜年芳。”大言不慚道,“你是我清淨宮的樹,在名字上該是與我有些和諧才好,從此便叫青樾吧。”我心下想著,若按照此番言論,那他清淨天上的大小侍從是不是都該隨著他叫青什麼的。那委實不好記些。
    後來證明我是多慮了,清淨天上眾多大小仙侍,隻我一人,字中帶青。問他為何,他對我道,“青衡在這世間活了許久,眼見同年的仙友皆桃李天下,隻我一人未收過一徒,見你心下甚喜愛,想著收你做徒弟,小樾兒願不願?”這萬萬年沒有一人這樣叫過我,這一聲小樾兒生生激起了我一層雞皮疙瘩,冷靜理智如我,放著這麼一位法術地位皆如此遙不可及的尊神師傅不認,那就是腦子被門擠了。
    再後來一萬年間的事情,我記不大清楚了,隻隱約記得那是天界的一次不大不小的變故,似乎是幾位上神之間的恩怨情仇,內裏甚糾結,動靜也甚大,天帝放下一句話,“紅塵中走一遭,能不能圓滿,全靠你們自己了。”就這樣,這件事牽扯到的幾位上神,紛紛下界曆劫。我的青衡師傅,便是其中一位。
    如今我坐在忘川河畔,想著九萬年前的往事,直愣愣的盯著陰沉平靜的忘川水,身後是茫茫的黃沙白草,忽而想到了什麼,轉身問正在打瞌睡白草甲,“喝下忘川水的人,真的會將往事忘得一幹二淨?可有解法?”
    白草甲揉揉惺忪的睡眼,咧嘴對我一笑,“青樾姐姐莫說笑了,若有解法,那但凡不想忘卻前塵的靈魂都去解了這忘川水,六道輪回豈不大亂?”
    我想了想卻有道理,但這心裏還是空空的,到底九萬年前發生了什麼,當年我陪著青衡師傅一同下了界,依著他告訴我的,我是因著貪玩才同他去的,但後來,為何隻有師傅一人功德圓滿重返清淨天;為何我午夜驚醒,眼前總會出現一個陌生的男子,一臉的哀傷;為何我被仙界除名,連最初的精靈都做不成,淪為妖精;為何我最親近的師傅,明明功德圓滿卻被施以六界最絕情的刑罰——化塵之刑;為何師傅,你要將這忘川水灌給我。
    我望著身後無邊的黃沙,九萬年了,我在幽冥忘川等了你九萬年,師傅,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情,你怎麼忍心叫我這般等。
    我的師傅青樾,掌管著三界法紀,人倫天道,是天界最尊貴的神,我至今想不通他做錯了什麼,竟然化作了一把塵土,躺在這冥界無邊的黃沙之中,我不願讓他這樣泯滅在天地間,畢竟他是我這萬萬年間最親近,待我最好的人,故而我在這守著,我同他生活了一萬年,他的氣息我最熟悉不過,我在這守著,每日翻一方的沙土,收集他化作的塵土,我在天上的好友命格層偷偷告訴我,隻要有實質的東西存在,那便不是泯滅,如今師傅存在於這世上的,唯獨這塵土。
    正想著,遠處走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九萬年,我從未踏上過天界,命格卻時常往我這不毛之地跑,遠處那個竹青色的身影,不是他又是誰。
    命格君走近同我打招呼,“小桂花又在玩沙子了?”我滿頭黑線,當年師傅送我青樾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甚喜歡,覺得這是一個集典雅與脫俗於一身的好名字,相對於桂花好太多,誰知這命格偏偏找我不痛快,小桂花小桂花的喊了十萬年,如今聽了,仍舊不大受用。
    我剛要反擊他一番,這廝卻又換上一副嚴肅的神情,認真與我道,“當年青衡上神化塵之後,你像尊門神一般堵在清淨宮門口,不準新上任的仙官進殿,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就要被那一眾天兵活活紮成篩子了。”頓了頓又道,“你要知道,當年我同你說的那個法子,是我看你已然沒有了理智,才將這沒邊的記載與你講了,從不曾有人,在化塵之後,還能重生。”
    我沉默著不理會他,繼續搜尋師傅的氣息,“我就要快收集好了,不出一月,我便能救活師傅,我要親口問他,九萬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就這麼執著於九萬年前的事?”命格君皺眉對我道,“據說忘川水是從古至今癡怨之魂經過奈何橋落下的眼淚,是世間最陰暗之物,若要解,也不是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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