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賢注視窗外著幹淨得沒有任何生物的街道。
    漸暗的天空，灰色的樓房，灰褐的街道。外麵灰蒙蒙的一片中，沒有喪失，沒有人類，而這樣的情形已經保持了很多天——從艾爾陷入死亡般的靜默開始，謝賢就一直留在這間房子裏。
    因為陷入沉思，謝賢手中的書漸漸滑落，最終“砰”的輕微發響，倒在灰藍色木桌子上。謝賢回過神，將書合上後放回書架，轉身走向另一個房間。
    另一個房間裏，艾爾依舊在發呆。
    那雙藍色的眼睛幾乎完全失去了光澤，正遙望著虛空的某處。不知為什麼，艾爾瘦得厲害，原來飽滿的臉頰此時變得瘦削異常，凹陷的眼眶深深嵌入蒼白的臉頰上，與喪屍有幾分相像。
    謝賢突然很想知道人類是怎麼變成喪屍的，而喪屍與人類之間又有怎樣的不同——行屍走肉，和鮮活的生命界限，到底在哪裏？
    謝賢靜靜走到躺在床上艾爾身邊。
    艾爾自從那時起，就沒有再起來過。睜開眼睛也隻是靜靜注視著天花板，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片慘白吸引。
    “艾爾”謝賢忍不住想要自言自語。對麵的人當然不會回應，謝賢隻是覺得四周太過安靜，想要發出些聲音。
    此刻就算是噪音，也會堪比仙籟，但是——四周隻是靜。寂靜到死。
    對麵靜靜躺著人從那天就再也咽不下任何事物，就像是得了食道癌的病人。隻是謝賢知道，艾爾沒病。他感覺得出來。對方隻是不想進食。
    不進食的話，就會發瘋，就會被動物的本能控製，不能遏製的渴望血肉吧？謝賢想到這裏，忍不住輕笑。艾爾和他——終究是不同的。對方是這個星球的生命，和他不同。
    他們有著不同的生存方式。不論是肉體還是食物。對方是他的食物，而他是對方的死敵。
    隻要人類還在，在消滅喪屍後他們一定會消滅自己的。這是生物不可避免的本能。
    謝賢端詳著艾爾，伸出的手指輕輕碰觸艾爾的臉頰。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讓對方活下去？
    “艾爾……不要死。活下去。”謝賢前傾身子，在艾爾耳邊耳語，“隻要你活下去……我放你走。”話音剛落，謝賢就覺得一種不法抗拒的痛苦從身體內部迅速蔓延。
    他從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種痛苦。像是所有的血液沸騰，開始蒸發的痛苦。
    “隻要你活下去。我送你回同類身邊。”
    謝賢用更加絕望的語氣在艾爾耳邊重複。
    話音落下許久，凝住不動的雙眼突然迅速眨了一下，隨後艾爾的眼皮輕輕顫動起來。艾爾有些不能理解的看著麵前那對紅色的深邃雙眼，不能言語。
    “我……會送你回去。”
    然而接下來的話印證了艾爾聽到的不是謊言，也並非做夢。他呆呆凝視謝賢許久，胸腔內的空氣割裂過咽喉，經過血的滋潤才堪堪化出幾個字，“回家？”
    謝賢一陣沉默。他深切地看著對麵人的雙眼，“隻要你活下去，我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躺在床上的瘦弱身軀竭盡全力掙紮而起，艾爾的目光在環視四周一圈後盯住門口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謝賢看著這樣的艾爾，有些於心不忍。他難過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對方，然而卻被對方迅速躲開，甚至因為躲得太過突然，艾爾重心不穩，狠狠摔倒在地上。
    艾爾害怕的表情太過明顯，明顯到就連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謝賢都能從那劇烈抖動的身軀裏感受到對方的怯意。他垂下眼睛，收回手。
    “你……不希望我靠近你吧。”謝賢說著，後退十幾步，“你在前麵走，我在後麵……”
    謝賢的瞳孔猛然瞪大。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人類創造的“守護”這個詞——傾我所有，護你永世平安。之前看到的某本書裏，是這麼說的吧？然而守護這種無用的情感，又是什麼？
    然而沒等謝賢想明白，艾爾就顫抖著開口，“現在就走。”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這裏，呆在這個怪物的身邊！
    救救我。
    請，將我從怪物的身邊，救走……
    艾爾猛然覺得胃部痙攣。他無力地用手捂住嘴，一陣幹嘔。然而幹嘔過後，卻是更深的惡心感和無力感。
    那深深刻在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憎惡讓他反胃。
    謝賢就在後麵看著那瘦削的肩膀抽動不止。在陣陣幹嘔的聲音中，他用餘光瞥了眼天空——那是天空，藍色的，純粹的，天空。
    就像艾爾曾經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