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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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腦袋裏的記憶搜了遍,實在想不出和岑桑的第四個交集來,隻得作罷。
外頭一陣響動,幾個宮娥齊齊行禮,我抬頭一看岑桑從外麵跨進來。他衝我微微一笑,走到我麵前挑起我一縷頭發摩挲了一會,凝目看著我的道:“你還是那麼好看,和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
我實在是不適用這種氣氛,全身的雞皮疙瘩集體做仰臥起坐,隻得幹幹的一笑:“啊,是嗎,哈哈哈。”
他騰出一隻胳臂來抱住我腰身,一隻手撫著我頭發,將我攬進他懷裏輕聲道:“真的是你,我還能抱得到你,我真的``````好開心。”
我曆劫一趟歸位,不曉得怎麼的丟了一百多年的記憶,對岑桑的認識還停留在他恨不得一掌拍死我的階段,眼下他曆時一百多年用精血重塑了自己的太子妃,又苦苦守了一百多年等她醒來,如今終於修成正果,我實在應該和他抱成一團痛哭流涕。
我猶豫了半天,拿不定主意是哭還是笑,最後還是幹笑著拍拍他後背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沒事啊沒事,哈哈哈。”
岑桑將我抱得更緊了些,聲音有些哽咽道:“斐兒,過幾天大勢至菩薩的辯法會,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我惆悵的被他揉成個團子,惆悵的點了點頭。
靈山雲濤滾滾,白浪排空。我和岑桑乘了朵雲趕到大勢至菩薩道場,道場裏微風輕拂,莊嚴肅穆,萬道霞光對底下芸芸眾生灑金繪彩。
我對辯法會一向不大感興趣,純粹是陪著岑桑來的。將將從雲端上下來,就看見不遠處一個挺拔的身影,不由震了一震。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授業恩師南弦。
此時南弦也看見了我,背著萬道霞光對我彎了彎眼睛,笑的普度眾生。我一向尊重南弦,何況魂飛魄散兩百多年,歸位了也還沒來得急去拜見他。我疾步走到他跟前,對著他深深的拜了下去。
南弦扶住我,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嘴角露出笑意道:“果然還是我的小十三。”眼睛看向我身後:“唔,十四來了。”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十四是誰,轉身便看到岑桑走過來。他對南弦恭謹的揖了一揖,捉過我的手道:“我剛剛尋了兩個位置,走罷。”
我對道法之類的東西一向倦怠,沒多久便積極的打起瞌睡來。瞌睡裏頭我滿心歡喜的抱著個奶娃娃對這岑桑深情道:“夫君,這是我剛生的,你快趁熱吃罷。”岑桑也不推辭,接過娃娃捏了幾把道:“太瘦,我還是吃你罷。”我點點頭,毫不猶豫的將手臂橫到他麵前,岑桑從善如流的往我手臂上咬了一口,疼的我一聲尖叫。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岑桑握著我的手臂,關切道:“做噩夢了?”
在大勢至菩薩的辯法會道場上打瞌睡做夢實在有失我一位上仙的風度,我幹笑一聲拂掉他的手:“沒,沒做夢。”
他也沒在意,又一把捉住我袖子裏的手道:“我就曉得你要打瞌睡,這裏離冰淵不遠,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走罷。”
噢,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來他是帶我來看東西的。
辯場中途休息,我便和岑桑捏個訣遁了。
給我梳頭的那個小仙姬昕語說過,我原先是在冰淵附近的一場大戰裏戰歿的,我便自然的以為岑桑要帶我來看看冰淵那頭的戰墟感慨一下人生。結果他帶著我掠過了冰淵,直直的飛到冰淵外頭的荒神界,在一塊半月形的巨大綠玉前停了下來,此玉晶瑩剔透,置於一座仙氣繚繞的仙山頂,玉內有虹光縈繞,映的滿山皆輝。
我和他剛剛落地,便聽見後頭傳來一聲大喝:“來者何人,敢犯我天玉!”然後衝上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守山神將,揮著兩把大斧仿佛屠夫見到兩頭活生生的豬。
我以為,守山神將果然都是要身材魁梧,氣吞如牛,走一步大地就要顫一顫的。這個神將看見岑桑轉過去的臉,立刻恭敬的跪下,連累大地又顫了一顫,道:“末將閻森,不知太子太子妃大駕,多有不敬,請太子賜罪。”
岑桑朝他使了個眼色,閻屠夫立刻羞答答的退下了。
他看著那塊玉石對我道:“這是天命玉,如果能把兩個人的名字刻在玉上,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我詫異道:“生生世世隻是對凡人而言,我們的壽命無窮盡,這你也信得。”
他沒接話,扳過我的肩膀,拿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看著我的臉,半晌才有些頹然道:“曾經你想和我來刻,我沒當回事,本來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和你來刻了,如今竟然說了和當初一模一樣的話,卻換了角色。”
我聽得淒苦的不得了,連忙安慰他道:“縱然當初沒刻成,既然今日特特來了,自然是要刻的,我既是你妻,自然也是生生世世不分離的。”
岑桑聽完眼睛亮了一亮,捧住我的臉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深情,實在頭皮發麻,隻得幹咳一聲道:“其實,其實我有個事想和你說,你聽了莫要生氣。”
他不以為然道:“你是不是想說,你有一百多年記憶想不起來了?”
我頓時兩眼放光,從小聽聞九重天上的岑桑君冰雪聰明四清六活,如此善解人意,果然不是蓋的。
他輕笑著哼出來:“你這麼笨,便是丟了一千年我也不覺得奇怪。”
“```````”
岑桑的字很好看,雋逸且蒼勁有力。我和他分別將名字刻在了玉上,刻完後他又拉著我在山上逛看風景,我也不推辭,和他一道閑逛下山。
我和岑桑下山的路上路過那位守山神將的府邸,便順道進去關懷了一下,那神將激動的滿麵通紅,奉上的茶有一半茶水都要灑在地上。我和岑桑關照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不料就當我要走出大門的時候生生撞上一堵厚實的胸膛,我正詫異是不是有兩個守山神將,抬頭卻看見一張叫我如遭五雷轟頂的臉。
修念目瞪口呆的看著我,遲疑道:“十三?你不是已經``````已經死了嗎?”
我冷笑一聲推開他:“托修念殿下洪福,沒敢死透。”
我如今已有兩萬歲的年齡,見識不淺,大部分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笑置之不做計較。但是之所以看見修念卻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乃是因為幾百年前的一段糾葛。
當年我還在大光明境拜師學藝的時候,幾位師兄一律叫我十三,並不是全因為我是第十三弟子,而是因為我是個十三點。
我初初遇見修念的時候已經拜師在大光明境,被稱作十三許多年。
我彼時雖在劫仙界拜師學藝,但還是時不時的回神農迷澤一趟吃點香的喝點辣的做幾天土大王。因我當時是神農仙族裏頭響當當的頭號美人,每每回去一趟便要惹上一籮筐桃花,桃花多了便有些磕絆,須得打發掉。
打發的人多了變要遇到那麼一兩個難打發的,那天我正遇到一個。
那個難打發的主兒叫做允幸,這允幸是聖族一個旁支裏頭頭的獨子,把凡間戲本子上風流少年的伎倆統統使遍我也賴在洞裏沒個反應,於是那天他差了個手下將我誆到彩虹橋上,當著本族子民的麵將曆代君主賜給君後的望月簪拿了出來,含情脈脈的就要往我頭上插。我飽受驚嚇,正考慮要不要以死明誌,卻聽得上頭一陣嘶鳴,抬頭一看竟是官波芸的踏雪龍馬。
我熱淚盈眶,難忍喜悅之情的沉痛道:“啊!十二師兄!你可是出了什麼急事嗎!十三這就來救你!莫慌!抱緊我!”說罷就一個翻身騎上了踏雪龍馬,回頭對著允幸繼續沉痛道:“郎!我十二師兄生命垂危!我顧不得兒女情長了!再會!”說畢一拉韁繩狂奔而去。
我極害怕允幸騎了坐騎追上來,韁繩拉的不是一般的急,馬肚子夾的不是一般的緊,待我回過神來,卻已經到了荒神界。
當時如果我長點腦子,馬上會發現這不是官波芸的龍馬。當年我和他一道去靈山摘了玲瓏花,將他的寶貝龍馬染做了紫色,而我現在騎著的這匹,卻是粉色的。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匹來看熱鬧的龍馬,我這廂騎了它剛剛跑掉,官波芸的救命之馬就趕到了,在空中疑惑的轉了幾圈發現正主兒已經不在了。
有句話叫做好奇心害死貓,說的一點也不假。假如當年沒有這匹好奇來看熱鬧的龍馬,可能我接下了的五百年也不會過的如此艱難而坎坷。
那匹粉嘟嘟的龍馬載著我跑進了荒神界,最後落在了因陀羅皇宮的馬廄裏。
傳聞因陀羅族是聖族裏頭天乾王王後的娘家,原身是一尾白蟒。
這匹龍馬足有十五掌,算的上一匹血汗寶馬,但卻叫它的主人給騎壞了,馱著我跑了沒多久就喘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大團蚊子轉眼被它吸進去,然後開始咳嗽。這一咳嗽,就引來了他的主人。
然後就看見一個十分強壯有肉的男子,兩道劍眉斜飛入鬢,聲音低沉,也就是我命中那塊絆腳石,因陀羅族大皇子修念。他問我:“你怎麼會騎了我的馬?”
修念雖然肌肉十分強壯,但如果仔細看看,還是能勉強從強壯裏麵尋出幾分魁梧來,勉強從那張磐石臉上尋出幾分英明神武來。我思忖著如果道了自己真實身份,免不了要被送回神農迷澤,此時搞不好允幸還在那頭等著;但又絕對不能丟了大光明境的臉。掂量掂量便低眉順眼道:“小仙名叫十三,乃荒神界邊緣川虞穀鳶尾紅地的鳶尾花仙,不想貪玩竟騎了公子的坐騎,罪該萬死,請公子責罰。”
那修念看著我想了一會兒,道:“也罷,既然你是鳶尾紅地的花仙,那你便帶我去鳶尾紅地吃一碗那裏的糖蒸酥酪和木樨清露。”
因我此時承了他的情,鳶尾紅地又在荒神界邊緣,便帶著他去了。
當時我正在桌上拌著糖漿,修念騎在我的椅子上搖啊晃的,那椅子那麼單薄,我和椅子都提心吊膽,等著那哢嚓一聲。就果然聽見哢嚓一聲,我也沒有同他計較,挑揀挑揀往灶裏添了兩根椅子腿兒,蒸出來的酥酪火候把的還挺好。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因陀羅族的大皇子,他覺得我對他產生了很大的誤會,便解釋道這一身肉其實並不是肉那麼簡單,而是他日日單指做俯臥撐練出來的神膘。我聽了立時想起他那匹粉嘟嘟的踏雪龍馬,強忍住不去想一個彪形大漢騎著一匹粉色的嬌弱龍馬的場景。
後來修念對我廚藝大加讚賞,隔三差五的跑到我這裏討吃食,再後來幹脆把我接進了因陀羅皇宮。彼時因陀羅皇室爭儲君之位未定,皇子內鬥的非常厲害,修念敢冒著被人背後捅一刀的風險將我藏在他宮內,委實講義氣。
當年修念還一度覺得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是阿彌陀佛實在是因為他連打陀螺鬥蛐蛐看戲本子都不會。他便時常興致勃勃的來找我玩,又很有一套拍馬屁的功夫,哄得我十分受用。
曾經三哥同我說過,情愛兩字不是你自個兒能把握的,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也許有綿長的痛苦,但他給的快樂,卻世上最大的快樂。
我當時明明可以拍拍屁股回大光明境,卻留在了荒神界天天做飯給他吃。然後就這樣過了幾個月,一日我正在坐在灶台上頭雕蘿卜頭,卻看見修念紅著個臉慢吞吞的進來了,手裏還握著本書。他忸怩的看著腳尖,害羞道:“十三,我想和你說個事。”
我拿著蘿卜想,他這番形容委實少見,定有什麼隱情,不妨先聽一聽。
他扭扭捏捏的拿起那本書,指著上麵幾行字道:“書上說,如果每天想著那個人,想吃她做的飯,便是喜歡她了,十三,我喜歡你。”
我一頭從灶台上栽了下去。
修念又扭扭捏捏的指著另一行字害羞道:“書上還說,喜歡一個人,看見她受傷會心疼,摔在你身上,疼在我心裏。”
我將將從地上爬起來,又一頭栽了下去。
我被嚇得不輕,自然沒有應他。是以當天晚上他便差了他的踏雪龍馬將我接到一個渺無人煙的林子裏,邊上還有個破竹樓。見我遠遠的坐著踏雪龍馬來了,便害羞的掏出一支玉簫吹起曲子來。
戲本子上形容男女弄蕭談情時有詩雲:小樓吹徹玉笙寒。在這個破樓前吹玉蕭,不相宜,隻能吹喇叭,不像談情說愛,倒像收破爛。修念一個指頭抵兩個蕭孔大,好歹也被他吹了個曲子出來,我坐在龍馬上,小心肝略動了一動。
我住在因陀羅皇宮裏頭好些日子,和修念的關係在匍匐中前進,在前進中升華。
假如後來沒有生出那一樁事來,可能我和修念現在真的已經修成了夫妻。
那天晚上我和修念手拉手在黑水沼澤閑逛,忽然聽見一陣哀鳴,尋著聲音過去一看便看見一頭紫毛狐狸被困在沼澤中脫身不得,沉的還剩個腦袋,正在拚命掙紮。
於是便施了援手救出了那隻狐狸,將它丟進溪水裏洗揀了一番然後架起火來烘幹了它的毛。那隻紫狐狸死裏逃生,耷拉著濕漉漉的毛趴在修念懷裏瑟瑟發抖,修念十分小心的用他那雙大手撫摸著狐狸腦袋一邊哄道:“不怕不怕,沒事了啊。”
修念身軀魁梧偉岸,此刻卻抱著一隻巴掌大的狐狸哄,我坐在地上瞧著,越看越覺得他溫柔可愛,滿心歡喜。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是幾天後一個紫袍紫髻,衣著華美的女子找到了我和修念,說她是那天沼澤裏的狐狸,前來報答救命之恩。這女孩子叫做雪櫻。
我起先十分好奇,雪櫻已是一頭能化成人身有修為的狐狸精,竟然會被沼澤困住,實在很了不得。後來才知道,雪櫻自小便有一個毛病,就是毛發分叉,頭發長出來的時候是一根,到了發梢就是十四五根,做狐狸時也是一隻蓬毛狐狸,掉進沼澤裏別人身上吸一斤泥漿的分量她能吸四斤,故當時被困住脫身不得。
我聽了以後十分感慨,掏出一瓶橄欖花精油關照她:“發梢每天抹三滴,它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後來我們三個便經常一處玩,雪櫻平易近人,倒也處的愉快。
再後來就出了事。一天下午我正在廚房裏頭包餃子預備晚上煮頓餃子給他們兩個換個口味,雪櫻卻哭哭啼啼的跑進來跪在我麵前求我救救她弟弟。然後我才曉得原來她還有個紫狐狸弟弟,還沒有修成人形,因為貪玩被天山裏麵的至毒黃斑毒螈咬了一口,如今性命垂危,隻有因陀羅皇宮內幻靈水才能救她弟弟一命。
幻靈水由因陀羅族的聖山龍脈接得,一百年得一滴,一滴可增三十甲子的功力,並可解天下任何一種奇毒,是因陀羅皇宮的聖物。雪櫻不敢求修念冒大不韙去偷幻靈水,隻好來求我。
當天晚上我便潛入因陀羅皇宮禁地,將幻靈水盜了出來。
但是我早年的時候經常少根筋,以至於壞了大事。我那半吊子修為沒多久就暴露了行蹤,禁地守衛很快從我的幻術裏麵掙脫出來,拉響了警報開始全皇宮內鎖門搜查。
我和雪櫻私住在修念府上的事沒多久就被告發了出來,禁地守衛認出了我,眾皇子一時牆倒眾人推,因陀羅王震怒,暫時剝奪修念儲君資格,我盜竊聖水,判將我關進赤麟煉獄受煉獄之苦五百年。
五百年叫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並非拚命對一個人好,那個人便會拚命愛你。你有價值,付出才有人重視。你可以為他赴死,他會感動,卻不會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