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小巷，吳憂帶著李景承進了一家酒肆，挑了最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招手叫來店裏的夥計。此時辰時未過，距晌午還遠，店裏的客人稀稀落落。
    吳憂是這家店的老熟客，隔三差五就要來吃一回酒，那小二已與他相熟得很。果然，他一見兩人坐下，就走到桌前就問：“吳少爺，今兒還是老三樣？”
    老三樣者，燒酒炒肝兒花生米也，乃吳家公子用膳必備。
    “今天就不了，我坐一會兒就走。”吳憂道，“你撿幾樣小菜給這位爺端上來，再泡壺好茶。”
    “得嘞。”
    那夥計應著，將汗巾一甩搭到肩上，轉身走了。
    過了沒一會兒，幾樣或涼拌或清炒的小菜就配著一壺毛尖送了過來。
    “這麼說你是從北邊來的麼？”吳憂撓撓頭，恍然大悟道，“那你是關外人啊？”
    李景承點點頭，解下背後那把沉重的大刀放在桌子上，顯是口渴得狠了，拿起茶壺倒了一碗茶水，咕咚咕咚兩口喝了下去。
    “不不不，我不渴，你自己喝就行了。。。。。。哎，那你是漢人不？我瞧這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應該是個漢人吧？但是關外怎麼會有漢人呢，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話說你功夫是不是特別厲害？是不是天下第一啊？”
    不知怎的，吳憂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思緒頓時飄出了幾萬裏，猶如脫韁的野馬，不受控製地開始胡思亂想，“哎呀！莫非你是什麼神秘教派裏的絕世高手嗎！是不是你們教派有什麼秘密任務，所以你才一路跟著我？你是在找什麼線索嗎？”
    “這刀難道就是傳說中那殺人不見血的血滴子？哎呀我的媽，怪不得你一直給它裹著！快快快，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刀，快拿來給大爺瞅瞅！”
    說畢就伸手就要去拿那通體都裹著麻布的大刀，嘴裏念叨著：“哎喲這可了不得，但是我這麼碰一下會不會死啊……”然後又把手縮了回來，緊張兮兮地問：“說真的，你這裹刀布上沒毒吧？我碰了萬一嗝屁了那可太不值當的了！”
    “……”
    李景承無言。
    吳憂笑了，用筷子夾了塊筍扔進嘴裏，邊嚼邊說：“我當然知道那刀沒毒啦，不然你也不可能一路背著。隻不過看你繃著張臉太悶，開個玩笑逗你玩而已。”
    李景承點點頭，麵無表情，又倒了杯水放在吳憂手邊。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提起茶壺時能看到凸起的關節。吳憂想起剛剛他握住自己的手時，指腹上粗糙的老繭磨得他怪癢的，然而還有一種隨之而來的感受，他無法用語言表達。
    身上過電似的那種感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他盯著李景承的手發愣，一時間沒有說話。這麼好的一個人，長得好看，功夫又好，偏偏就是不會說話。吳憂在心裏替他感歎了兩句，果然又一次證明老天爺就是個缺心眼的，造個人都造不了全套，怎麼就不能說話呢！
    而李景承卻不知道他心裏那些門道，看他一直不說話，隻以為是還惦記著那把刀。於是他打了個手勢，伸手就要去解那些麻布。
    “哎，不用不用！”吳憂回過神來，忙阻止他，“我真是和你鬧著玩的，這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是真的把布給解了，人家指不定還以為你要殺人行凶呢。”
    然後他又突然換了一個表情，陰惻惻道：“大俠，您應該不是被誰誰誰派來追殺我的罷？”
    “……”
    “嘿嘿嘿嘿，知道你不是，開個玩笑……但是我說你怎麼老是不笑？”
    “……”
    李景承嘴角微微一動，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
    吳憂看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說：“啊，那個……”
    真他媽好看，簡直甩出自己幾條街了。吳憂在心裏想，肥水不流外人田，這人也不知道娶沒娶妻，要是沒娶或許可以和老爹說說，讓他當個上門女婿，娶了他老姐算了。
    “你的啞疾……還能治嗎？”
    聽到這話，李景承搖搖頭，神色有些黯然，看著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感情。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吳憂知道自己戳中了李景承的痛處，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幫你找個大夫看看？我爹認得宮裏頭最好的太醫，說不定能治好呢。”
    而李景承擺手，示意他沒關係。
    周圍一時安靜了下來，誰都沒有說話。
    太陽快要升到頭頂，酒肆裏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小二跑來跑去地招呼客人，一時間店裏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兩人又沉默相對了好一會兒，吳憂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覺得兩個男人守著花生米坐在桌前甚是尷尬。
    “好了我要走了。”他往嘴裏扔了幾個花生米，而後起身道：“你就住這家店裏嗎？他們樓上就是客棧，環境還不錯。這頓記我賬上，權當交個朋友吧。以後有事就去吳府找我，要是不認得路就隨便問一個人，肯定能帶你去。少俠，咱們就此別過了吧。”
    但李景承也立刻跟著他站了起來，拿起刀又背到了身後。
    “這是怎麼個意思？你幹什麼？”吳憂莫名其妙，“你還要繼續趕路嗎？不住店啊？不住店你晚上睡哪兒，打算露宿街頭麼？這剛開春的，晚上還涼得很呢。”
    李景承朝他打了個手勢，指指自己又指指他，那意思是我跟著你走。
    “什麼玩意兒？！”吳邪驚了，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咆哮道，“跟我走？我說李景承老兄，你腦子有病了吧？需要我帶你去看大夫抓藥嗎！！！”
    本來店裏就有不少的人，他這一嗓子出去，不僅整個酒肆的人都尋聲望過來，而且連外麵街上的行人也紛紛駐足。吳憂嚇得趕緊又坐了回去，恨不得整個人縮到桌子底下瞬間消失。
    李景承仍舊站在原地，局促地握著刀柄，“啊啊”了兩聲，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很緊張，似乎是怕他拒絕。
    吳憂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哥們你到底想幹什麼，問你你到底想幹嘛你也說不出來，現在又要跟我回家？你怎麼回事！”
    他越想越奇怪，忽然一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懷疑道，“兄台，該不會是我那幾個哥們兒派你來逗我玩的罷？”
    “……”
    李景承連忙擺手，快速比劃了一個手勢。
    吳憂看懂了，他說他和那些人沒關係。
    “……”
    “那我可就奇了怪了，難道你真的……”最開始的那個奇怪念頭又一次冒了出來，好在吳邪立馬閉上了嘴，一口唾沫差點嗆在嗓子眼。
    他本想說，難道你真是個斷袖看上了本大爺？雖然說你長得不錯，但是本大爺確實沒這個愛好真的是下不了手啊！
    但這些話在他嘴裏打了個轉，最後又咽了下去。
    雖然本朝男風盛行，公子哥兒們養幾個小倌兒早就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可他實在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而且人家的倌兒都是清清秀秀、溫溫柔柔、嬌嬌弱弱的，就李景承這相貌、這身材、這身手，兩人站在一起反倒成了自己更像是個倌兒。
    “……”吳憂著實被自己這想法梗了一下。
    李景承急切地看著他，用力做了好些手勢。他打出來的手勢也好看，帶著一股淩厲的氣勢，有種不容置喙的感覺。
    “停停停，你別比劃了，比劃再多我也看不懂。你先坐下，讓我想想……”吳憂腦子裏簡直一團亂麻，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道，“要不這樣吧，你跟我說說你去了我家想幹嘛，總不能讓你白吃白喝白睡，對吧？”
    李景承坐在他對麵，又打了個手勢。
    “都行？”吳憂略一沉吟，挑眉問道，“你會騎馬罷？能吃苦麼？粗活累活能幹麼？”
    李景承點頭。
    吳憂想了想：“過兩天我和我叔要去北邊跑一趟商，賣點茶葉絲綢啥的，現在正好缺個打下手的。其實也沒什麼大活計，就是趕個車搬個貨，做做雜活什麼的。吃住和其他長工都是一樣的，銀錢按月結。你覺得成麼？”
    李景承當然沒有異議，又比劃著說他不要工錢。
    “那怎成，給我幹活就要拿錢，這是你應得的，再說我也不差你這點銀子。”吳憂樂了，“你也真逗，合著是為了來找份活計才跟著我的罷，提前就知道了我家正缺人手？”
    “得了，那就拿上東西跟著大爺走吧，包準不虧你工錢。但是先說好，跟著我了可就得好好幹，偷懶就要扣錢，隻拿錢不幹活是堅決不能的，知道不？”吳憂拍拍衣服站起來，“走罷，跟我回家。”
    於是吳憂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麵，李景承背著刀，老老實實地跟在身後。掌櫃的親自過來送：“吳少爺，下次再來啊。”
    吳憂點頭：“這次和從前的都一並記在賬上，回頭叫人去府上支銀子吧。”
    “哎成，您慢走，常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