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因為喻天佑的阻撓，艾成灰錯過了軍訓集合的時間。
    然而一個人站在一個連的新生麵前，被教官嚴厲地訓斥，他竟然也不覺得丟臉。
    艾成灰的腦袋昏昏沉沉，教官罵什麼，新生們笑什麼，說什麼，他都聽不大明白。
    那些曾被他撕成碎片揚手丟棄的回憶在腦海裏翻騰著，他受過傷的腦神經又開始隱隱作痛。
    “別以為呆在廁所裏就能偷懶，我平生最看不慣你們這種耍小聰明的人了！休息夠了吧？夠了就給我繞操場跑三千米再回來，我看你們誰還敢再偷懶！”
    “三千米對嗎？跑完就行了嗎？教官你也別罵了，天熱省點口水吧！我跑就是了！”
    時值正午，操場上的幾個連練了一圈跑步後都散了，隻是剩下艾成灰一個滿身熱汗地繞著塑膠跑道轉圈圈。
    那教官似乎跟他耗上了，飯也不急著吃，站在一旁監督他跑。
    新生軍訓的午休時間才五十分鍾，其中還包括到食堂排隊吃飯和回宿舍的時間。一上午的軍訓已經讓人累得夠嗆，看教官在一旁雙手抱胸站著，艾成灰朝教官揮了揮手，擺出一副輕鬆的姿態。
    不是艾成灰在矯情強撐，而是這三千米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以堅持的事。在出事之前，他的體育不差，應該說是很好，運動會的時候老被人推著去參加一千五百米比賽，挺輕鬆就跑完。三千米，不過一千五百米的兩倍，教官隻讓他跑完，沒讓他在幾分鍾內完事，時間是不設限的，他可以慢慢跑，而且身上的傷也不允許他跑得太快。
    金鑫他們曾經站在一邊看著，艾成灰在他們的臉上讀出了關心。
    但他們最終還是走了，教官也不再老盯著他，站了一會兒轉而跟旁邊收旗子的同僚瞎侃去了。
    偌大的操場，紅色的跑道，隻剩下他一個人大汗淋漓地奔跑著。
    多久了，沒有流汗流得這麼酣暢淋漓；多久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個勁地朝這前方奔跑。
    眼前畫麵交織，回憶如潮水般襲來。
    ……
    昏暗的弄堂，滂沱的雨，持續高燒的艾成灰穿著校服被一群人堵在泥濘不堪的巷道中，數不清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艾成灰在一群痞氣的少男少女的拳腳下痛苦呻吟。
    然後，他看見了喻天佑。
    那個素未謀麵的莫芹芹的表哥，他如此真實地朝他走來，麵容猙獰，蹲在艾成灰的身旁，用冰涼的手拽起他的頭發，狠狠地叫囂：“艾成灰，你有多不要臉啊？楚臨風都不要你了，你為什麼還要和他糾纏不清！楚臨風讓我告訴你，你要再敢動芹芹，他會讓你後悔認識他！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家裏破產了，想拽著林家過好日子，你真是做夢！你不是腦子很聰明嗎，怎麼現在糊塗了？要不要我讓你清醒些？”
    “不要！”
    喻天佑眼裏的狠戾讓艾成灰忍不住恐懼，原來，他也會害怕。
    他的腦袋被用力地撞到牆上，一下又一下，劇烈地撞擊著。艾成灰想楚臨風一定很愛楚臨風，否則不會讓喻天佑對他下這麼重的手。
    艾成灰從沒有像那一刻那般怨恨楚臨風。
    就算楚臨風喜歡的是女生而不是男生，就算他選擇了莫芹芹，就算他知道艾成灰的家裏遭遇巨變，聽家人的話跟艾成灰斷了關係，艾成灰都沒有怨過！
    隻是，艾成灰真的不知道，一向溫柔對待他的男生怎麼突然有一天會變得如此冷漠。
    那天，莫芹芹在KTV打了艾成灰一巴掌，告訴他她跟楚臨風的事。艾成灰腦袋昏昏沉沉，被李飛拉著離開。是她自己衝出來，追到門口繼續糾纏我們的，是她拽著艾成灰的手不放要他許諾離開楚臨風的，是她自己沒站穩被李飛一甩手推出去摔倒在地上的。
    誰也沒想動她，他艾成灰不是小女生，也沒那麼小心眼，被人背叛了，還花那閑工夫去跟人家爭風吃醋。
    李飛隻是為了帶他走，無奈之下才推開她的，大家誰也沒想害她摔倒，還是他跟李飛送她去醫院的，聽到醫生說她沒事艾成灰他們才走的。
    可是弄堂的那一通毆打是什麼情況？就因為莫芹芹摔倒了，楚臨風就讓莫芹芹的表哥帶著一大幫人打他？拳打腳踢，惡語相向，他艾成灰在楚臨風的心裏就真的這麼不值得珍惜？
    艾成灰不知道那天一個人在水泥中躺了多久。喻天佑早就帶著那幫人走了，艾成灰一個人倒在地上，連呻吟都沒了力氣，臉上一片濕淋淋的，他分不清那是雨水，泥水，還是眼角流出來的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經過，看到巷子裏滿身汙穢的艾成灰。
    艾成灰艱難地朝對方伸手，想要呼救，喉嚨卻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然後艾成灰看到那個人慌亂地離開了，那是個清秀的男生，他的輪廓在艾成灰朦朧的視線裏很模糊，但他依稀能嗅到對方身上那清冽的氣息。
    對方逃走了，這麼幹淨的男孩不適合呆在這裏。
    他艾成灰這麼髒，身上那麼多血，對方被艾成灰嚇跑了。
    艾成灰吃力僵舉的手最終無力地癱軟下去，漲疼的腦袋一片空白，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艾成灰是被李飛的哭罵聲吵醒的，醒來時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裹著滿身的紗布，腦袋重重的，一摸，同樣是紗布，還黏著已經幹硬的血塊。
    一見艾成灰醒來，李飛就撲到了他的床邊，抓著艾成灰的胳膊聲嘶力竭地哭號：“艾成灰！你蠢啊！被打不還手，你不會打回去嗎？為什麼不呼救！不打我的電話！我找了人問到時莫芹芹的表哥帶人幹的，是楚臨風慫恿的，是不是真的！楚臨風那王八蛋怎麼可以這麼對你！他憑什麼把你打成這樣？他憑什麼啊！”
    “我又沒死，你幹嘛趕著哭喪！快把眼淚擦幹，掉我身上，好惡心的。”艾成灰戳著李飛的手沒好氣地翻白眼。
    李飛愣愣地看著發笑的艾成灰，僵了一會兒，眼眶更紅了，眼淚卻是停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傷成什麼樣啊？醫生說你的腦神經因為受到劇烈撞擊很有可能有後遺症，你笑什麼啊？有什麼好笑的！你個蠢貨，現在真成蠢貨了！”
    艾成灰再也忍不住，在李飛絮絮叨叨的咒罵聲中，終於笑出了淚。
    “腦子壞了也好，被打成失憶就更好了！李飛啊，我死心了，真死心了，默默喜歡了三年，這次我真心確定自己喜歡的是個人渣！你看，其實我沒你我媽聰明多少，她愛了十八年的男人說不要她就不要她，她還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之前還老覺得她蠢，艾勝背叛她那麼長時間，她都不知道。現在想想，我還不是被整成這樣才看穿？本來我還猶豫不決，這下真能狠下心了。”
    “成灰，你別這麼笑！我看得心裏難受，不管怎麼樣，日子還得過。”
    “那是！我都懂，你放心，我又不是我媽，沒她那麼癲狂，為另一個人輸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