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著站在木槿花樹下的嬌顏女子，一襲輕紗。
    輕撫上由枯朽再煥發新生的槿樹，遠方紅霞勾起無限雲彩，倒也是美甚。
    她理理恣意的鬢角，抬手便瞧見了一翡翠墜子，這本是要係在脖頸上的珍寶，他也順著她的意溫柔地為她戴在手上。
    凝脂一般的手撫過那沁心涼的墜子。
    遙想當年，豆蔻年華的她，在一株木槿樹下拾掇著木槿花，卻不經意間瞥見了一雙皂色金紋靴，揚起頭在恍惚之間竟失了心。
    及笄之年，不顧祖母反對，毅然決然地嫁作他婦，嬌憨地躲在轎子上，羞澀的挑起簾子的一角，偷瞄著馬背上挺拔的背影。
    當夜，他哄著她入眠，自己卻在花燭下看了一晚的書卷，他隻說了一句，願意等她長大。
    如今，過了十個年華，女子最美好的年光送予了陪伴，後悔嗎？她暗暗問著自己，答案自然是不悔，從未悔過。
    “冉兒，這三月的天兒還未真的暖，別染了風寒。都是快做娘的人哪，還不知照顧好自己。”聽著這滿懷抱怨的話，肩上卻襲來一陣暖意。
    俞漠凡為單薄的她披上一狐裘披風，輕輕攬過她的腰肢，讓她不飾珠釵的秀發任意散亂在他肩上。
    “相公，你看這木槿樹長得多繁盛哪。”季冉笑著指指旁邊正發新芽的木槿樹。
    俞漠凡幫她順著頭發，聽著她甜而不膩的聲音。單薄的身子承受了他的血脈快九個月，他也極為心疼。原本是想安穩地與她過完這一生，但她卻執意要為他延續香火，還振振有詞的說是讓在他九泉之下的父母安心。
    俞漠凡見季冉嘟囔著以為自己不理睬她，輕笑道：“這木槿樹還是當年冉兒親手種下的呢。”
    “虧你還記得。”嬌羞地往俞漠凡身上招呼了一個小粉拳，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相公，你說這孩兒是男娃還是女娃。”
    俞漠凡笑笑，他的冉兒他怎麼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呢，“冉兒的心肝我怎會在意這些。”
    “哼，相公你也老大不小了，還這麼不正經。”季冉用柔荑般的玉指戳戳他堅實的胸膛，嬌俏的模樣讓他心一軟。
    “娘子，難不成你嫌棄你已不再風流倜儻的相公了嗎？”俞漠凡握住她的手指，裝出一點不滿。季冉忙搖頭，為自己辯解道：“相公在冉兒心裏永遠是那年的英姿颯爽。”
    他滿意地點點頭，季冉總有辦法讓他擁有好心情，弱冠之年與她相識，如今十餘年，倒也是不枉長情的陪伴。
    “娘子，你愛這槿花倒是長情的，不如這孩子出生便叫妃槿吧。”俞漠凡看著她姣好的側臉，淡淡地笑著，如今自己已過而立之年，但這小女人還是貌美如昔，時間真是一把磨刀，消磨了熱血的棱角，打磨出了圓潤平滑的沉穩。
    “妃槿，妃槿。倒真是一個好名字呢。”季冉用纖細的手指在他手心畫了一個圈，又頓了頓，“那若是男孩呢？”
    “單字為槿可好？”俞漠凡沉思了片刻。
    季冉搖搖頭，指尖在他手掌間寫出了“瑾”字。
    季冉靠在他的肩頭望著緩緩跌落的夕陽，霞光映在她臉上顯得一片祥和。
    突然之間，季冉臉色一變，捂住肚子，從俞漠凡的手臂之間一寸一寸地往下蜷縮，額上滲出密密的汗珠，“相公，這孩兒怕是要……”
    俞漠凡臉色一沉，打橫抱起季冉，往早已安頓好穩婆和丫頭們的院子裏快步走去。
    “快，丫頭們快燒熱水！”大腳穩婆看著一腳踢開院門的莊主，慌忙招呼著丫頭們。
    他將季冉放在榻上，掖好被子。
    “相……公，你出去……可好？”吃力地說著話，季冉吹彈可破的臉蛋開始扭曲，丫頭們在她身邊忙碌，穩婆也慌張地做著一切應急準備。
    俞漠凡知道季冉不想讓他見到自己如此痛苦的模樣，大步流星地走到外室。
    聽著內室裏傳出的一陣陣撕心裂肺的聲音，他寧願讓自己承受這份痛苦，在外室踱來踱去，隻看見丫頭們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
    忽的，一丫頭跑到他跟前，“老爺，夫人說讓你去書房等。”
    俞漠凡皺皺眉頭，二話不說抬腳便跨出院門。
    剛走過幾步，抬眼一望，這月亮爬上了天際，天邊一片血紅。
    紅？
    暗叫不好，俞漠凡回過身朝院內快步走去。這痛苦的呻吟倒是聽不見了，隻聽得幾聲嬰兒的啼哭。
    一幹丫頭跪在地上，低著頭啜泣。
    穩婆走到他身前，竟也哭出了聲，“莊主，夫人……”
    “夫人怎麼了！”眼角迸張，血絲可見，俞漠凡雙手掐在穩婆顫抖的肩上，好像從牙齒間活生生擠出的幾個字，卻讓人覺得像是閻王降世。
    “夫人……夫人沒了。”
    像是一個雷劈下來，“轟”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俞漠凡癱軟在地上，眼神空洞，不再言語。
    愣了一會兒，他爬起來，踢開跪在房門外的丫頭，跌跌撞撞的走進了內室，跪在床前。他抓起季冉還未冷過去的手，貼在他耳邊，身子卻不由得抽搐著。
    “冉兒，我的娘子……”俞漠凡像是忽然間蒼老了幾歲，淚水婆娑了他的眼眶，溫熱的淚珠滾落在了鴛鴦繡花被上。這熱血的男兒，當年叱吒江湖，以血肉之軀從屍骨堆裏爬起來，建了這天下第一莊，全身沒一處好的，也不像現在這樣精神潰散不堪。
    他跌坐在床前，喃喃自語著。
    “冉兒，你還記得當年你在花轎上偷瞄我，我回頭便瞅見你這個鬼靈精不住地撩起簾子的時候嗎？那時候你做了新嫁娘，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不肯屈服的倔強。當我撩起你的紅蓋頭，便暗暗下定決心此生定要護你安好。”
    “嶽父大人曾與我言說，你是忤逆了祖母的意思嫁與我為妻，從小視你如掌上明珠的祖母你也違抗了，真是膽大嗬……”俞漠凡嘴角揚起得意的笑，他的冉兒還做過這樣瘋狂的事，他的冉兒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可是如今為何要丟棄他，撒手而去。
    “啊……”
    聽見院內丫頭尖叫，俞漠凡稍微回過神。
    “紅月……”
    眾人驚，紛紛跪下祈禱。
    紅月照，帝星降，將才出，災禍起，民難安。
    “老爺，不好了，小姐氣息弱了下去！”丫頭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哭訴。
    像是突然有一根弦斷了，再也拉扯不起那顆沉如大石的心，俞漠凡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往外室走去，郎中也慌忙趕到。
    這時老管家竟引了一個白紗蒙麵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進院來。
    “小女子見過俞莊主，”不卑不亢地行禮，“還請莊主借一步說話。”
    俞漠凡的心像是被抽了個空，如今看到這蒙麵女子竟提起了一絲精神，這雙眼……
    望進去像是看進一潭深水，沉靜地不起一絲波瀾，深不可測的讓人不自覺淪陷。
    又好似看見山澗一股清泉，幽蘭盛開，空靈得不可方物。
    來到院外，俞漠凡抱拳行禮：“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蒙麵女子從袖間取出一塊玉墜，“這玉墜可讓莊主了卻心裏一寸傷痕，但也要讓令嬡從此消失在這世上。”
    俞漠凡揣摩著她的話，女子不緊不慢地遞給他一封信，在他晃神之間，竟消失的無影無蹤。隻留下一絲清香飄揚在院中。
    他走到郎中身邊，將玉墜給嬰孩戴上。
    須臾之間，嬰孩不再啼哭，沉沉入睡。
    “照顧好小姐。”丟下這句話，他走進內室，抱起季冉。
    穿過曲折的小路，又施展輕功飛掠到一處靜湖的湖心，掌間凝聚力量，掌風直奔水麵，劈開了靜水，他墜入其中。
    再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沿著一條黑漆漆的小道來到了一處冰寒之地。
    小心翼翼地將季冉放在冰床上，他虔誠地握住季冉的手，再感受十指緊扣的溫柔。
    “冉兒，這兒隻能保你在數年內不腐，但要想長久的讓你安然入眠，還需要一個東西。不過，我一定會找到的！你等我。”
    俞漠凡戀戀不舍地望了一眼便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