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喝就喝到了子時，湊熱鬧的人群早已回了大半。留下的除了子曉他們，還有些實在好客的人。
    這喝得酒叫三杯倒，玉姐自釀的酒。雖酒烈醇香，但對於長期飲的滄水軍的爺們兒來說三杯就倒誇張了點。
    不過暢飲數壇後，也都是醉得差不多，眾人圍著依舊燃燒的篝火，東倒西歪攤成了一片，偶有晚風習過，燒得紅黑的木頭在火光裏噼裏啪啦作響。
    子曉到底還是喝不過一口就醉暈了，意識尚清，但總是歪東歪西的身體出賣了他。三少無法，將他抱起靠坐在自己懷裏。
    對麵，武勝與張子靈坐在一處對飲，張子靈出乎意料的是個能喝的。
    雖說宴會前半段張子靈被玉姐他們拉著玩鬧，沒顧上喝酒，可此時二人一斟一飲，一壇很快見了底。
    子靈見子曉滿麵飛霞，跟沒了骨頭似的躺人懷裏，便咯咯得笑了起來。
    “笑，笑社麼”，舌頭像打了結，子曉想要瞪子靈一眼，卻發現眼皮沉重的根本抬不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尼還，還笑！唔打，打你哦！”
    “唔”，聞言，子靈忙伸出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雙杏眼帶著受不住的笑意眨巴眨巴的眨。
    真像天上的星星阿，子曉迷糊的想。
    “嗬”，武勝一旁看得有趣，大手禿嚕了一把張子靈的頭，惹得張子靈一陣齜牙咧嘴。
    “三少，這幾日覺得如何？”武勝向三少敬了一碗。
    即使是拿碗喝酒，三少也是一派瀟灑之姿，“武將軍問得是滄水軍還是你的一幫兄弟？”
    武勝濃粗的眉微挑，“有什麼區別嗎？”
    “滄水軍如何該問王爺，你的一幫兄弟，很好”。
    武勝沉吟片刻，仰頭又是一碗，再次看向三少的目光變得堅定肅穆，“三少，武某人心中有一事想討教”。
    見三少點頭，才開口言道：“武某年少時，也一心想建功立業，名留青史。可山高皇帝遠，滄水軍成了無娘的孩子，這將軍的名分還是老爺子不要順手扔給我的，我與這群兄弟九死一生，心早涼了，如今還堅守在這不過是想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語頓，掃了一眼三少懷裏的子曉，那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巴掌大的臉還帶著稚嫩的嬰兒肥，若是尋常人家，還是個在父母麵前撒嬌的年紀。可惜他偏偏是個生長在宮裏的皇子，早慧心深。
    子曉的心思，武勝看得明白，若說之前他不屑一顧，可最近一段時間的交談，武勝猶豫了。子曉看法獨到，針對滄水局勢也能利弊權衡，偶爾的奇思妙想更是讓自己唏噓不已。
    那日，三人三方會談，博古論今，兵法論證，話題便又談到三國之勢，武勝不免有些頭疼。
    滄水城，滄水軍進不得，萬一哪天戰爭起，都不知道自己守得到底是哪座城池。即使兄弟們守得住一線天不讓秦國鐵騎入境，吳國若趁勢水上進擊，滄水城內誰又來保護。
    “為何一定要三國之爭？”子曉忽道，“吳國地少人稀，多走商，即使有侵占他國的野心，也是力不從心。就算他趁勢偷襲也不過是為了占點便宜，既然如此，何不一開始就給他便宜，這不花力氣的便宜遠比花了力氣不知道還能不能占到的便宜誘人。”
    “至於秦國，鐵騎縱天下，不過是因為物資匱乏，生存所迫，如若解決，這天下能有幾人是希望戰爭的？”
    “那如王爺所說，這天下太平何其簡單”，武勝嗤道。
    子曉也不在意，唇角微翹，“本來就是這麼簡單，武將軍與其憂國不如憂家，解決滄水城的矛盾才是關鍵。”
    武勝最別扭的就是和滄水城內一眾商戶的關係，聞言直哼。
    “朝廷的軍餉，本王不說武將軍也知指望不上。滄水城就是個聚寶盆，隻拿軍餉和蠅頭小利是不是太虧了點？”子曉瞥了眼端坐於一旁的三少，壞笑道：“放著三少這種富可敵國的肥肉不利用實在太可惜了吧”。
    武勝略一思量，有些動心，若能讓滄水城讓些利益安撫了吳國，不至於背部受敵，這未嚐不是好事，隻是那群老古板兒肯嗎？
    “武將軍”，正思量間，子曉突然正色道：“放心，不管滄水城還是滄水軍都是我燕國子民，團結諸位，保家衛國，本王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這話被這個少年說得鏗鏘有力，武勝不免心中一蕩。
    燕國子民，保家衛國，這讓武勝那顆早已因殺紅眼而漂泊許久的靈魂一下有了一種歸屬感。
    隻是，
    武勝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思縝密，依靠了子曉的助力，滄水軍必然要在以後卷入皇家的爭鬥，武勝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是在戰場。
    “蕭王爺雖年幼但是有擔當，武某心中佩服。隻是這其中的水太深，武勝不願累著兄弟死得不明不白”。
    三少未置一言，隻低頭看著子曉已睡去的臉，心中充滿憐愛。
    武勝之思無錯，當真強人所難怕是子曉做不來的。
    “三少？”
    久久不得回答，武勝尷尬地轉了視線去看一旁抱著酒壇啃的子靈，腮幫子咕嚕咕嚕的，像極了某隻喜歡鼓著腮幫子藏食物的小動物。
    識得張子靈時，他差不多也是子曉的年紀，剛來軍營被賈瘦子他們欺負得可憐，當麵卻不哭不鬧，隻是偷偷找個角落紅了眼圈，偶爾被瘦子他們撞見幾次，還傻乎乎笑著說是眼睛進沙了，搞得一群大老爺們兒怪難堪的，起初看他不慣的漸漸就都心軟了。
    再想起子曉初來時自己有意刁難，人家不計前嫌還幫了自己幾回（雖有目的），武勝忽覺自己連賈瘦子那幫混球也不如。
    心裏登時一陣心躁，搶了子靈的酒壇子仰頭就灌，“咳咳”，不想烈酒嗆喉，不由連連數咳。
    一陣安靜後，對麵忽傳來三少淡淡的聲音：“武將軍，人各有誌”。
    即使破格得了三少安慰，武勝還是覺得笑不出來。
    人各有誌，這是多明哲保身的冷漠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