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屠城門虛掩著，間或有風沙穿過，晃得幾盞殘燈窸窣直響。城門口係著一匹低頭睡去的馬，一顫一顫地打著鼾。破落不堪的城牆高聳著，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
    七麻子冷涔涔地板著一張臉，他的眼前是漫漫無盡的黑夜，而他站在漆黑的夜幕下，成了城樓上又瘦又小的一個點。
    七麻子方才差元寶帶人去找金大夫，他打算仔仔細細地將金大夫審個明白，他還打算派三豹領一眾好手漫山遍野地去找玉華寺的信差，殺人滅口，他更打算捏起鞭子給星源一頓好打，將他打得老實留下……
    想做的是太多了，反而不知該從何做起，他心煩意亂地自個兒跑到了城門口，此處雖破敗，卻比哪兒都僻靜，是個能獨處的地方。
    七麻子以雙手撐著城門的土壁，低著頭剛吸了一口夜間涼氣，肩上便搭上了一隻手。七麻子眉心一皺，轉身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記狠踢。
    赫曲向後一退，伶俐地躲了過去，“是我。”
    七麻子見是他，便收回了腿，神情煩悶冷淡地又轉過身，麵向了城壁外的夜色。
    “你不高興？”赫曲走到了他身旁。
    七麻子素來不把赫曲當全人來看，現下被他看出心事，心中愈加不快，於是瞪向他，“你跟來作甚麼？”
    “我沒有跟你。”赫曲一臉坦然，“是我也想來這兒。”
    “胡說八——”
    “是你占了我的地方。”
    七麻子見他還敢堂而皇之地頂嘴，便重重地皺起了眉頭，“你好大的膽子，皮癢想挨打了！”
    赫曲見狀便不再說話，抬頭去數夜空上綴著的星星。
    七麻子細想了他的話後，不信地問：“你……你平日也來這鬼地方？”
    赫曲聽到七麻子願意同他說話，便不易察覺地微微勾了唇角，緊接著一展長臂，遙遙地往北一指，“從這兒能看到北漠。”
    北漠雖與滿屠挨得近，可走過去也得車馬勞頓好幾日，七麻子不屑一顧，“你還真是天生異眸，連北漠都看得見。”
    “看得見。”赫曲綠眸裏幽幽地升起一絲一縷冰冷的光點，“越過混拿山，便是九宮王城，王城之外皆是民居，貴族的宅院裏種滿了從中原來的花，再遠的地方，是烏察草原，牛羊遍地，冬日裏騎在馬上，羊群融在雪裏，被太陽照得發光。”
    七麻子越聽越不對勁，“這是你自個兒想起來的。”
    赫曲隱去了眸中的異樣，“漸漸地總能想起一點兒。”
    “這可不止一點兒。”
    “我寧願什麼都不記得。”
    “能記事是好事，免得一問三不知，像個傻子似的。”七麻子上下地打量了一番赫曲，拿他同剛來寨中的時候一比，心裏也覺得他是大不一樣了，嘴裏一不留神就說了真話，“我得拿寨子裏的上好皮子給你做身衣裳，說不定能把你裝扮成個北國王爺。”
    “你見過北國王爺？”
    “沒見過。”七麻子冷臉撇清。
    赫曲將方才那句話一想，想到七麻子要做衣裳給他，心中很歡喜，“阿七，我往後長長久久陪在你身旁。”
    七麻子看了他一會兒，末了一扭頭，“我有人陪，不用你。”
    赫曲滿心柔情凍住了，問：“星源？”
    “自然是他……”七麻子發了狠，“必定是他！”
    “為何不是我？”
    七麻子譏誚地低聲道：“你算是什麼東西。”
    夜幕寬廣，壓得越來越低，沉沉地籠罩著滿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