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夢了罷……”七麻子一臉輕描淡寫。
    赫曲剛剛從一段沉重的夢中醒來，此刻受了審問，又是麵對七麻子，便沒有隱瞞地點了點頭。
    “夢得什麼？”
    赫曲麵色驟然陰沉，“我不想說。”
    “可你說了。”七麻子撐著雙腿，往前俯身。
    赫曲睫毛尖上一顫，不信地收緊了眉心。
    “你在夢裏說……”七麻子用北漠語輕輕地呢喃道：“不要，不要殺我母親。”
    這幾個字，他念得又清又準，仿佛在赫曲心上釘上了一把尖刀。
    七麻子年幼時，其母時常教他一些故國母語，以便恩典省親之時能討藩王外公歡心。此前赫曲昏迷，忽地就喊出了這麼一聲，那喊聲淒厲，叫人汗毛直立。赫曲平日裏說話低沉，從未聽見他這麼喊叫過，登時就將星源與元寶嚇了一跳，可惜他喊得不是中原話，二人乃是一頭霧水，隻當作是他囫圇囈語，隻有一旁的七麻子聽明白了。
    赫曲的眉心越皺越深，喉間的藥味苦澀地蔓延開去，他緩緩地望向七麻子，那目光裏抖落了戒備凶狠，翡翠似的眼珠子上蒙著一層水光，閃爍出唯有此時此刻才顯現出的悲涼。一瞬間，赫曲有些心灰意冷，母親慘死的模樣這麼多年來一遍又一遍地在夢裏記起，仿佛是在天有靈告訴他，她死得有多不甘心。可自己卻無能為力，隻是一味地被越送越遠，最後差一點兒葬送了性命。
    “你是不是想起自個兒是誰了？”七麻子問。
    赫曲沉默地垂下了眼去，七麻子見狀，心裏有了數，知道自己是沒猜錯。
    屋內靜悄悄地隻剩了鼻息。
    “我說過，這兒不是什麼好地方，你有朝一日能記事了，有了歸處，便不用留在此處。你若想走，我放你走。”
    “我沒有歸處。”赫曲的嗓音一夕之間厚重了起來。
    七麻子問：“你母親被殺，你不找仇人報仇？”
    赫曲壓住心裏亂竄的一股勁兒，“我會去找他們。”
    “他們……怎麼，還不止一個？”七麻子輕拍了一下大腿，頷首，“你若真心要報仇，我可以把人給你用，你帶著人去，有怨抱怨有仇報仇。”
    赫曲恍惚之間又回到了那孤獨狂奔的一晚，他從來都是無依無靠，如同草原上的風，從一個角落吹到另一個角落，無聲無息，無痕無跡，誰都不曾將他的性命當作一回事，即便是生身父親，都能夠將他拋棄忘卻，除了——
    眼前這個人。
    七麻子還在說，“待你報了仇，你要留下也行。就是你這病根有些不好辦，瘋起來老咬人，還真是——”七麻子不適地顰眉，“你這麼看著我作甚？”
    赫曲注視著七麻子，問：“你……為何會漠語？”
    七麻子麵無表情地哼了一聲，“我為何不能會？”
    “你是中原人。”
    七麻子反唇相譏，“你還是北漠人，不是也會中原話麼？”
    赫曲不辯駁了，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告訴七麻子，沉寂堅定道：“我會報答你。”
    “好哇。”七麻子站起身來，滿不在乎地往外走，“要報答我，便養好身子，多劫幾回道，替寨子攢下一座金山來。”
    房中剩下了赫曲一人。他慢慢地回憶起往昔的許多事，在草原上勞作放牧的歲月，在貴族家卑躬屈膝的日子，甚至是在王城裏的時光，都被一一撿拾了起來。
    末了，赫曲陰測測地冷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