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曲此刻正定定地望著七麻子的側顏，他腦海裏嗡嗡地作響起來，火光血色交織的鮮紅場景從記憶深處蘇醒過來，一個接著一個交織閃爍而過，緊接著浮現一個老朽醜陋之人，枯槁的麵容上畫滿了濃黑圖騰，一步一步咯咯冷笑地朝他轉過來，渾濁的老眼裏布滿血絲，他張口露出腐爛的牙齒，沙啞地說……
    ——卑賤妖孽之子，蒼天明鑒，你不該活下來——
    這句話清清楚楚地回響在耳畔，一下就讓赫曲的心口抽痛了起來，他一摁胸口，指尖發涼。
    而那一端，薑四關在劇痛裏被蒙著嘴，滿臉油光虛汗地嗚嗚告饒。
    “咱們慢慢來，不著急死。”七麻子拿起尖刀抵住了薑四關的脊梁，作勢又要下刀。
    “住手！”星源站在遠處大喊一聲。
    眾人扭頭循聲望去，隻見星源攜帶了怒容快步過來，指著七麻子，“七施主，快快住手！”
    七麻子無動於衷地轉了轉尖刀，隨手就扔給了一旁的赫曲，“你接著來。”
    赫曲接住了尖刀，默默地看著七麻子走向星源。
    星源抓住了七麻子的胳膊，“七施主，快些放了他！這般酷刑，天理不容，佛語有雲——”
    七麻子左右一揮手，“來人，把星源師父綁回房去。”
    “七施主，你不是答應過貧僧要一心向善麼？你不是——誒！住手，都鬆開——！”
    這時，三兩個強壯漢子拿著繩子上前來，任星源如何掙紮地捆綁了他的胳膊，接著將他強行拖拉了出去。
    而七麻子輕聲歎氣，也跟著往外走。
    元寶在他身後喊：“當家的，這人還片不片啦？”
    七麻子沒回頭，道：“一百八十刀，一刀不準少，抬骨架子來見我。”
    身後一片高漲的應和之聲。
    待七麻子看著幾個人將星源抬進房中，重新捆綁在椅子上，他朝那幾個人揮了揮手，幾個人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星源氣喘籲籲餘怒未息地綁坐在椅子上，抬頭望著七麻子，“七施主，貧僧隻想問，那人究竟犯了何等過錯，要受此折磨？”
    七麻子拿了房中唯一的一隻燭台，走到星源麵前，伸出細長的指尖輕輕地撩動那一小簇火焰，垂下眼簾，長睫簌簌地在眼下留下一扇陰影，他道：“方才那人沒犯什麼罪過，而我今日活剮了他，也沒犯什麼罪過。”
    星源大覺荒唐，別過臉去，難得口吻冷硬，“七施主所言，貧僧不敢苟同。”
    “星源師父自小在佛門淨地長大，日夜焚香，時時誦經，受高僧教導，蒙皇恩浩蕩，自然不見人間殘酷，一心以為天下安樂。”
    燭火被他的手指撥弄得時隱時現，星源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什麼神情。
    “星源師父還是看清了這世間險惡，再思量如何渡人罷。”
    星源聞言抬頭，就見七麻子摁滅了燭上之火，借著房外的月光和遠處的光亮站在了他麵前。他心中雖覺怪異，可還是定下心來說道：
    “貧僧不敢自誇閱曆，可所謂世間苦厄，全來自於人心，唯有剔除為非作歹之心，世間方能太平，貧僧不奢求七施主能立刻大徹大悟，隻要每日開悟一點，點，呃——”
    七麻子沉默地朝星源俯身，暗處雙眸瀲灩，他伸出手捧住了星源的臉龐，星源忽地說不出話來。
    昏暗靜默裏，七麻子吻向了星源的頭頂。
    輕薄的嘴唇輕輕擦過頭皮，暖暖的，軟軟的。
    七麻子微微抬頭，輕笑呢喃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