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麻子走近了一看，隻見挑開的層層獸皮間，側躺著一個麵色發青的少年男子，那男子約莫是相當年輕，裹著一身熊皮長袍，身材頎長，乍一看還真有幾分像熊。他黑發蜷曲，濃眉斜飛，眼睫濃密，薄唇慘白，是個異族人的眉宇。
    “喲，這是他們在哪兒撿的死人啊？”元寶探頭探腦地問，“像是剛死啊？”
    三豹跳上了車，把那男子囫圇個兒地從獸皮裏拖了出來，咬牙一用勁兒，把他“嘭”的一聲扔到到了土路上，那男子趴臥在地，震動裏歪頭吐了一口血。
    “喲，這是沒死？”元寶蹲了下來，細細地一探他的脈，瞪著眼睛，“當家的，真沒死呐，還有一口氣！”
    七麻子慢慢走到了那男子跟前，用馬鞭戳了戳他的胸口，不見他有什麼外傷，輕聲道：“今日初九，忌諱殺生，他既還有一口氣，便帶回去罷。能救活便救，半道兒上死了，就地埋了，也算功德一件。”
    三豹踢了那昏死男子一腳，“當家的，仔細這大家夥別是害了什麼病，過給活人就不好了。”
    七麻子將惡鬼麵具複又戴上，“他身上一絲病氣都沒有，倒像是被下了毒。”
    元寶忙問：“當家的，您看得出是下毒，那您看得出是什麼毒？”
    “你當我甚麼都知道？”七麻子將鞭子“咻”地一甩，往前走去，“回寨！”
    “嗚——”眾人立時加快了搶奪的手腳，興衝衝地應和著。
    馬隊一列長蛇地悠然回寨。
    七麻子，當然是上一個七麻子的這個馬匪寨子坐落在滿屠的北邊，仿若一座城中小城，格局很雜，可見是強拉強占了多處民宅。
    七麻子作為馬匪大哥，單獨住著一座最像樣的院子，院裏還有一處仿江南的穿手回廊，不過坐落在北地黃沙裏，很是有幾分滑稽。
    七麻子騎了大半日的馬，一跨入門檻便反手關了門，抬手解了外袍，將其往屏風上一掛，邊走邊又拉開了貼身的單衣。單衣一剝，便顯露出泛著細汗的雪白肩膀，脊梁纖細地一路向下，在後腰處一凹，生生地斷在一小片刺青裏。
    這片刺青小小的一塊，乍一看像是一片錦簇繁花，可細細看去，花間藏了一個字，正是一個妖嬈方正的“頤”字。
    外間有了響動，是三豹抬了洗澡水進來，七麻子隨手拿了一件外裳鬆鬆地複又罩在了身上。三豹吭哧吭哧地將一隻碩大的浴桶合臂抱了進來，桶裏晃蕩著熱水，騰著氤氳熱氣，浴桶穩穩地置放好後，三豹摸了摸臉上的汗，“大當家的，夠您洗個痛快了！”
    七麻子點了點頭，“嗯，出去罷。”
    三豹知道這位大當家的渾身都透著一股矜貴氣，若非有手起刀落殺人不眨眼的魄力，長成這樣，簡直要讓三豹懷疑他是個女人。
    “誒。”三豹答應了一聲，轉身掀了門簾出了裏間，邁出門檻拉攏了房門後，三豹低頭嘀咕了一句，“真他娘的白。”
    七麻子在房中靜靜地洗了個澡，跨出浴桶擦拭了周身，換上了極素淨的衣裳，繞出了後門，尋了一塊起高的露台，向南跪了下來。
    黃昏時分，金色的地界接著青藍的天。
    他端然而跪，起手覆手，一派森森肅穆。末了，他雙手合十，仰首道：“今日初九忌辰，孩兒不潔屠戮之身，無顏奉香，爹娘地下有知，恕桓兒不孝不敬之罪。”
    語畢，他遠望中原，扶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