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烏合之眾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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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塵滾滾的大路,一支商隊打著“楊”字旗號烏泱泱地由北往南走。時值正午,通亮的土路上既無驛站亦無茶舍,一隊人馬累得口幹舌燥,疲憊不堪。
    此地是大殷及北地間的一座僻靜土城,名喚滿屠,一有戰事便首當其衝。康正八年殷蠻交戰,此地生靈塗炭,淳寧六年殷夷交戰,此地接著生靈塗炭。好在到了淳寧十四年,北國已盡是大殷王土,是以滿屠近年,便興起了一條不大為人所知的商道,那些做皮貨生禽的小買賣,實在是交付不起官道賦稅的,都走這條路。
    楊家商隊正走著,路的盡頭也隱隱約約地來了一隊人馬。
    領頭的中年男子乃是此行武師,先是倦倦地瞧了一眼,未及細看,便瞠目結舌地勒住了馬首,“不,不好——是馬匪!”
    這一嗓子傳了下去,一行人霎時驚了個人仰馬翻,及要調轉,那一頭,數不清的人影已策馬而來,踏出漫天黃沙。
    “嗚——嗚——”風沙應和著馬匪低吼,馬蹄聲轟隆隆地由遠及近。
    馬匪人多勢眾,手持長刀,奮臂高呼,疏忽之間就將楊家商隊全全圍住了。不多時,又有數十人從路旁草叢裏揮刀舞繩而出,將楊家眾人嚇倒在了地上。
    楊家商隊在飄揚的沙塵裏膽顫心驚,就瞧見一幫精壯男子衣著錯落,銀光閃爍,一個個地猙獰大笑,將此間笑成了修羅煉獄。
    幾名膽小的武師更是在手忙腳亂之餘從馬背上跌下,商隊眾人更是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首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端秀人影宛若幽冥,他烏發束起,五彩惡鬼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森森的惡鬼獠牙間,隻餘下一片細潤薄唇及一個尖巧下巴。他舉起古金長弓,搭弦拉起一支箭簇,猛然往半空一射。
    箭簇不差分毫地射穿了“楊”字商旗,商旗“咣當”一聲從馬車頂上折墜在了地上。
    楊家商隊眾人一個個全成了麵如土色的模樣,咬緊牙關不敢出聲。
    為首之人將弓弦往旁人那兒一扔,抬腿下了馬,一步步地走向臉色蒼白的中年男子,而四周的威嚇嘻笑之聲立時便止了。
    及至近前,為首之人重重地踩住了中年男子的肩,手握馬鞭,以鞭子一角將男子的下頜抬起了起來,微微俯身,嗓音低柔,“你就是做主的?”
    “大爺明察,小的隻是此行武師。”中年男子深諳此地的馬匪嗜血成性,殺人如麻,故而一點不敢逞強。
    薄唇透出冷哼,“如今是什麼阿貓阿狗都當武師了……”
    “哈哈哈哈——!!”馬匪間嘲驚天動地地笑起來。
    中年男子隻想活命,隻是被馬鞭戳著下頜,磕不了頭,顫顫道:“大爺饒命……”
    “啪!”
    重重的一鞭子刮在了臉上,中年男子當即哀嚎了一聲,隨即被那人踢翻在地,登時摔得滿嘴吐血,囫圇地吐出了幾顆牙。
    為首之人繼續往後走,“你們這兒……”
    “嘩——”又是一淩冽一鞭,震得煙塵四起。
    “誰是能做主的!”
    寂寂如也,唯有回聲陣陣。
    此時商隊中一個拿刀的小馬匪高聲報道:“當家的,做主的胖子厥過去了。”
    為首之人持鞭長身而立,黑布長袍紋著暗紅繡底,暗紅繡底描著六月繁花,與足下犀角長靴如出一轍,頸項手腕之間溢滿銀器光華,端是一番北地風流,他啟唇道:“把黑子抱來。”
    半個時辰後。
    七麻子站在風塵仆仆的土路上,低頭看著一隻黑狗搖頭晃腦地咬著雜草。黑狗是他的愛犬,年初逮來的狗崽子,一晃至夏日卻出落成了尖酸嘴臉,早沒了當初的渾圓可愛,且有越長越醜之勢。七麻子念及舊情,仍舊把黑狗養著,瘦成這樣,宰了也不夠燉一鍋湯的。
    七麻子揭去惡鬼麵具,抬起頭望天,遠近碧藍,有光煌煌然地映著他的臉。
    七麻子的臉上沒有麻子,不但沒有,反而是白玉無瑕,長眉秀目,忽忽閃閃地靈動。七麻子有這般模樣,如若不當馬匪當戲子,縱使是啞巴也有人樂意花錢瞧他,如此看來,七麻子本該去到那風月場裏才是。
    可惜七麻子著實沒有那虛與委蛇款款相待的本領,即便是有,他這名字又過分粗鄙了些,無論如何當不得風流佳人的名諱。
    實則七麻子原也不叫七麻子,隻是殺了這兒的馬匪頭子七麻子,便連帶著他的名姓及馬匪幫子都繼承了下來,邊界小鎮的四方百姓對七麻子這名號頗為畏懼,他也就懶得再去想個像樣的名字。
    大殷北國交界處,有數支馬匪橫行,其中又以七麻子的人馬占頭,是以霸著滿屠的通天大道悠然明搶,獨占了滿屠城。剩下的那幾支馬幫,全被七麻子的人馬打怕了,零散地分布各處,對七麻子畢恭畢敬,人前叫一聲麻子大哥,人後叫一聲麻了個逼。
    七麻子蹲了下來,伸出細白的手指,逗黑狗近前,“黑子,黑子……”
    黑狗朝他翻了個白眼,繼續猙獰著一口狗牙摁著雜草,搖頭晃腦地亂咬。
    七麻子闔下濃睫,混沌嘀咕道:“畜生,回去就宰了你。”語罷,他複又站了起來,
    “嗚嗚嗚……”
    身後是一片哭喪。
    有兩名男子跑到了七麻子身邊,為首的壯漢生得一身粗黑硬肉,烈日下已光了膀子,從頭發尖到肚臍眼都繃著油光。身旁的少年則有一張紅皮糙臉,眼睛卻是晶亮,他興高采烈地喊:“當家的,那胖子醒著綁好了,您一句話,怎麼辦吧!”
    七麻子望著自己兔子投胎的黑狗,淡聲輕語:“今日初九,忌諱見血,此番不殺雞隻取卵。”
    少年略一忖度,天真茫然地問壯漢,“三豹哥,殺雞,元寶懂,取卵是個什麼玩意兒?”
    三豹一推元寶的腦袋,對著七麻子一抱拳,粗聲粗氣地應承道:“當家的,我明白了,咱們不殺雞,就取那個……卵!”
    七麻子目不斜視,“嗯。”
    三豹摩拳擦掌,轉身就是地動山搖的一聲嚎,“你們把那胖子的褲子給拔咯——”
    不多會兒,遠處喊了回話,“三豹哥,扒好了!”
    “成,把那胖子騸了罷!”
    話音剛落,七麻子回身就朝他飛起一腳,就把三豹踹翻在了土路上。
    三豹摔了個大馬趴,喂了一嘴黃沙,不遠處拿刀架著楊家老少脖子的青年漢子全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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