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玄歎了口氣，似乎是終於妥協了，而一切隱藏於時光背後的舍與不舍都將浮現出來，“作為鬼界主，我身上陰煞之氣極重，所以每次去人界我都會用特製的鬥篷遮得嚴嚴實實，一般凡人根本承受不住，所以一開始我並不想與你多做接觸，但後來•••••也正想你所說的，我對你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送你化生珠••••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不過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比慶幸把它給了你，不然我們根本沒有再見的機會，之後怨靈之事，雖然順利解決了，但我自身也因淨化天地間濃重的怨氣而元氣大傷，那時我覺得我對你不過是一時興趣而已，”隱玄停住，去看葉長恨的臉色，卻見後者笑吟吟的接了一句：“所以你就在將我帶下霧山之後徹底消失了？”
    隱玄不答，徑自道：“霧山之上不告而別是因為鬼界出了點事，鬼界主這個位子一直都有人覬覦，而他們的借口便是我與凡人廝混••••鎮壓叛亂之後，我也開始反省，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我才會徹底消失在你的世界。”
    “我以為我很快就會忘了你，但是事實卻相差甚遠，我開始日夜不安，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總之就是迫切的想做些什麼，我每時每刻都讓自己處於思考狀態，但那毫無用處，那種感覺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後來我終於認識到這種感覺也許就叫做想念吧，我還是沒能忍住去人間看了你，本來隻想著就看一眼就好，安慰自己看到你很好我也能安心了，可是一次又一次，我不想出現在你麵前，那樣對你並不是什麼好事——畢竟你隻是凡人之軀，但我這種接近還是影響了你，如果沒有化生珠你說不定早就因陰煞入體而亡了，你能發現我的存在令我很詫異，同時也讓我意識到，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葉長恨一直靜靜聽著，麵上無悲無喜，此時卻突然打斷他，“我想之前在霧山上說得很清楚了，我並不在乎那些。”
    “但是我在乎，”隱玄第一次說這麼多話，輕咳一聲，又道：“回到鬼界之後，有人來告訴我，他算到我大劫將至，稍有不慎，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也就是湮滅••••隻是他並不知道，我的大劫早已應了——應在你身上，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不去想你，迫使自己忘了你，然而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這一劫，我躲也躲不了•••••化生珠便是最好的證據，當時我不過無心之舉，卻種下了因，而你因化生珠的緣故不老不死直至今日再見，則是開出的果，我••••逃不過，你亦然。”
    “那現在呢，你又是如何想的？”
    聞言，隱玄一改平靜神色，目光執著，“即便是劫，我也要去渡上一渡，生之我幸，亡之我命。”
    葉長恨神色微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說，隻淡淡笑了一下，“不枉我等了這麼久。”
    這句話說完，葉長恨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不甘心的，不甘心隱一句話不說就消失，也不甘心自己的感情被被人不屑一顧••••除去這些不說，葉長恨心底還是相信隱對自己不是沒有情的，因而才會和自己賭這一口氣，硬生生把這份難了的情轉變成不朽的執念，而此刻，他等的那個人，他愛的那個人，終於不再逃避，也終於將這份情訴諸於口，葉長恨不是不激動的，但激動之餘卻是更冷靜的思考，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當初花遺影來找我幫忙的時候，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想人世間重名的那麼多，不可能會那麼巧吧，知道後來再見到你，再喝到忘歡酒，我確定是你了，但我卻又猶豫了，我已經害的你人不人鬼不鬼，落得這般下場，我不能想象，如果我繼續和你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會有什麼後果，當然我也很自私的為了自身，我不能確認大劫是否安然渡過••••但越是相處我便越是放不下，凡人不是有句話叫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我想通了，生又何歡死又何妨，唯情之一字，難以放下也不願放下••••唯有你，我不願放下。”
    “你——”
    葉長恨想說什麼卻被打斷，“你讓我說完，這些話我以後都不會再說，所以讓我說清楚罷。”
    葉長恨無奈，隻好點點頭，心道我何時要你解釋這些事了？我想等的已經等到了，其餘的都不再重要，但隱玄顯然不明白他的想法，又或許長時間的感情壓抑終於有了宣泄的借口，他此刻的話特別多，根本不像平日那個寡言少語的鬼界主。
    “成為鬼界主雖不是我所願，但事實既成，責任也就無法推脫，在這個位子上我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卻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陷入到凡人口裏的情愛中去，而到如今，我也早已嚐盡情愛滋味，我說這些，不過想告訴你，以前我或許會為了鬼界而放棄一些東西，但以後絕對不會了，即使鬼界崩滅，我也絕不會放棄你第二次。”
    葉長恨聽得有些動容，就算曾經有過怨氣也早已散了，他露一個真心的笑容，似是安撫，似是許諾，“隱，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曾放棄。”
    隱玄有種把他緊緊擁住懷中的衝動，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那麼做，他看了一眼那個碎裂過的酒杯，“葉長恨，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忘了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葉長恨有些好笑，為他孩子氣的話，他拿過他手裏的杯子，倒入忘歡酒，道：“這酒雖取名為忘歡，卻能夠引起人心底最原始最純粹的衝動，它可以令你想起一切你願意忘的不願意忘的過去，所以世人常常用它來緬懷自己曾失去的，就好像自己仍舊擁有一般，”他忽然換了口氣，變得凝重而認真，“我多慶幸，我不用沉醉在忘歡裏來緬懷過去。”
    “葉長恨，我••••”
    “隱，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是嗎？所以別再擔心什麼劫與不劫，既然天命已定，我們便好好享受吧。”
    “嗯——我帶你去別處看看吧，想必你也沒出去逛過。”既然兩人心結已解，隱玄有些愉快的提議道。
    “好。”
    鬼界聽起來挺嚇人的，但是這裏卻和人間沒什麼區別，隻不過天空永遠都是一片灰黑色，陰沉沉的，更別說陽光了，鬼界有多大，葉長恨不知道，但他隨隱玄走了一路，隻不住的感歎，這和人間太像了，道路兩旁店鋪林立，吆喝買賣之聲不絕入耳，渾然是人間界的倒影，當然鬼界子民也絕不是像誌怪故事裏描述的那樣可怕血腥不堪入目，他們看上去和凡人沒有任何區別，不過葉長恨在經過他們身側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從人家半個身子裏穿了過去，這令他很是驚愕。
    “這••••他們沒有實體？”
    隱玄頷首，握緊了葉長恨的手，“肉體已死，你現在看到的都是魂魄。”
    “那你••••”
    “我肉體仍在。”隱玄幾個字就解答了葉長恨的疑惑。
    葉長恨皺眉，並沒有因隱玄的回答而紓解，“那我肉體已死，可我現在——”他把手從隱玄手中抽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是虛體啊。”
    隱玄嘴角輕扯，笑了笑，又把手握在自己掌心，“這樣挺好。”卻是不回答他的問題。
    葉長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知道再問無益，也便不再問，隻道：“凡間都說奈何橋畔有位孟婆，其手裏的湯可以讓人忘記一切前塵往事？”
    “跟我來。”
    葉長恨任隱玄拉住自己，跟著他前行，而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直到最後變成了虛影在人群裏穿梭而過，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隱玄終於停了下來，葉長恨這才開始仔細打量眼前事物。
    葉長恨二人站在一座石橋的一頭，石橋隱沒的濃濃的仿佛千萬年不曾散去的灰霧中，橋下忘川水翻騰不息，橋上人影蕭索，葉長恨順著橋麵向盡頭望去，隻看到灰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對麵盡頭是何模樣，葉長恨歎了口氣，卻帶著些許笑意，“活了這麼久竟然沒有走一遭奈何橋，喝一碗孟婆湯，倒也真是生平一大遺憾呢。”
    葉長恨抬步上去，但卻被隱玄阻止了，“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葉長恨怔了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隱，我從未後悔，也••••從未想忘了你。”
    “嗯，我知道•••”隱玄沉聲答道，“奈何橋連接陰陽，隻要踏上了奈何橋，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生前一切悲歡喜怒都將湮滅無痕，這是終結也是開始，是死亡，也將是是新生••••”
    葉長恨沉默下來，不知如何回答，周遭一時靜了下來，其他的聲音便愈發清晰起來，奈何橋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著怎樣的故事有著怎樣的愛恨都無關緊要，葉長恨握緊了隱玄的手，靜靜佇立，仿佛等待已久。
    “人生在世，多苦多難，這一碗下去，便是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