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要帶我到這裏來？”葉長恨突然問道，聲音才剛發出便消散在風裏。
    隱卻是聽到了，沒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思索葉長恨這句話的含義一般，片刻後，他的聲音一字不漏的入了葉長恨的耳。
    “因為不想你死。”
    人間怨靈已然成為大禍，誰都不能保證還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陽的升起。
    葉長恨無聲的笑笑，又問：“那你又為何不想我死？”
    似乎是嫌葉長恨問題太多，隱嗤了一聲，不願回答。但葉長恨卻不想就此放棄，再次問道，“隱，你為何不想我死？”
    葉長恨沒有等他回答，便輕笑出聲，“嗬，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在你眼中，我也許隻是一個有趣點的凡人而已，而在你原本枯寂乏味的生命中突然遇見這樣一個人令你感到新奇，若有一天，當新奇不再，樂趣不再是樂趣，你會感到厭倦••••而現在•••你是不是還舍不得放棄那個樂趣？”葉長恨始終沒有去看隱，這番話是他早就醞釀好的，但他打算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的，但此時此刻，他竟然就這樣坦然的說了出來。
    “你厭了之後••••”葉長恨這才轉頭看他，目光裏藏著些許哀傷，“隱，若你厭了這種樂趣之後，你是不是就會立刻幹脆決絕的離開那個讓你感到新奇的人呢？”
    隱沒有回答，葉長恨似乎早料到他是這種反應，又輕輕的笑了起來，“其實，隱，我想告訴你的是，在你厭倦之前•••••我••”葉長恨沒有說下去，兩人之間又恢複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漸淡，月光也開始悄悄隱匿於雲層之中。而正東方一縷霞光刺破了厚厚的黑暗，穿過風，穿過雲，照向大地，照向人間。
    “你會怎麼樣？”隱的聲音仍舊聽不出情緒。
    “你希望我怎麼樣呢？”
    一輪紅日開始從厚重的雲層中露出臉頰，刹那間霞光大漲，天地之間流光溢彩，白色的雲，金色的光，一縷一縷，仿佛從九重天投射而來，而那紅日還沒有刺眼的光芒，半隱於層雲之中，那橙紅的顏色讓人感到溫暖愜意，很快地，紅日已經完全的出現的雲層之上，霞光萬丈，就連雲也染上了淡淡一層金色，磅礴大氣，葉長恨被眼前的美景所懾服，也正是在這一刻，他才明白，凡人之於天道，是多麼渺小。即使是神魔鬼怪，也終究難以跳脫天道束縛。
    隱似乎也為這日出美景而震撼，忘記了回答葉長恨的問題，葉長恨也不再問，似乎他根本沒問過他什麼。
    就在葉長恨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麼話題的時候，隱又說話了。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葉長恨聽到這句話心徹底涼了，本來心裏還有著一絲絲隱秘的期待，此刻隻覺得天地之間盡是虛無，什麼悲歡，什麼人世，都變得無所謂了。
    葉長恨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上出現震驚詫異甚至痛苦掙紮的表情，這一刻，他似乎終於知道了那種感覺是什麼了。
    絲絲縷縷，無聲無息，不休不止。
    果然情之一字，最難琢磨。
    葉長恨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但他又無法否定在隱承認他隻是把他當做一種樂趣時那種心疼的感覺。如果隻是把他當做一般朋友來對待，那為何會如此刻骨銘心？
    他想起那個雪地裏的身影，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那他是不是就不會遞出那壺酒？
    葉長恨心裏苦笑，他知道，即使再重來多少次，他都會去試圖與他交集••••試圖成為他生命中的一個令他難以忘懷的人。
    察覺到葉長恨的不對，隱沒什麼表情，看著崖下雲海，金光裏翻湧不息，“你可知我此刻在想什麼？”
    “你又可知我在想什麼？”
    不等他回答，葉長恨便道：“我在想，當你終於厭倦我之後，我該如何，”葉長恨露出一個笑容，明亮驚人，語氣竟有點歡快，“我不知道我該如何，隱，你告訴我，當那一日到來的時候，我當如何？”
    “若是不會有那一天呢？”雖是問句，但隱的語氣竟很是堅定。
    葉長恨怔了一下，又迅速反應過來，笑容不變，“如此，我便信你。”
    “我承認，我最開始的確是把這一切當做樂趣的，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也從來沒有人會為我專心去釀一種酒，即使有想對我好的，也從不會表現的這麼明顯，”隱說的不緊不慢，依舊沒有一絲感情，葉長恨感到一絲好笑，難道自己對他就表現的那麼明顯麼？
    “他們都懼我、怕我，不敢和我接近，而處在我這個位置，也注定有些事永遠也無法去做，而在你麵前，即使不說一句話，我也能感覺到一種由內而外的放鬆，你不懼我，把我當做尋常人來看，這••••令我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新奇而又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隱第一次說這麼長的話，葉長恨從的語氣中似乎感到了什麼情緒，但一時之間，又分不清那是什麼。
    葉長恨沒有打斷他，隱稍稍停了一下便又繼續道：“後來，我越來越迷戀上那種感覺，及至怨靈之事•••我才意識到我不想你出事•••葉長恨，你為何會覺得我會有厭倦的時候？”這是隱第一次叫葉長恨的名字，簡單組合的三個字在他口中說出，便仿佛有了一種奇異的力量，令葉長恨原本冷卻的心再度感悸動。
    “你——”葉長恨才開口，就被隱打斷。
    “葉長恨，你以為，我會我會將天地之間僅有的化生珠贈與一個隻是樂趣的凡人？我會為了躲避怨靈之禍而帶著一個隻是樂趣的人上這霧山之頂？葉長恨，我竟從不知道你還有這般心思。”
    葉長恨啞然，無言以對，最後一句話更是讓他感到一絲難堪，也許是被隱不知所謂的態度激怒，葉長恨脫口道：“那你說你是為了什麼？”
    隱輕嗬一聲，而後猛地湊近葉長恨身側，一字一頓卻帶了揶揄道：“你想的什麼便是什麼。”
    葉長恨臉上刷的紅了起來，他想的是•••他怎麼會知道自己想的竟是•••若他知道自己竟是那種心思，不知道會不會立刻把他扔下霧山去？
    葉長恨往後縮縮身子，離開隱一點，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你知道我想的什麼？”
    “葉長恨，你們凡人就沒有幹脆一點的麼？”
    “那你為何不直接說清楚？既然你和我玩文字遊戲，我怎能不奉陪。”葉長恨絲毫不讓，但他心裏卻一點也不像表麵上這般鎮靜。
    “那麼，葉長恨，你願陪我麼？不問我的來曆，不見我的容貌，不顧天道輪回，隻在你有生之年，與我•••在一起。”
    葉長恨完全怔住，看著隱，滿眼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
    “葉長恨，告訴我，你願意不願意？”隱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自然•••願意。”葉長恨回答完便覺得自己的臉更熱了，他趕快轉移目光，就是不敢去看隱，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隱的目光一直流連在自己身上，那種灼熱的溫度，一點都不像隱，他的氣息一直是冰冷的。
    隱輕笑一聲，似乎心情極好。
    葉長恨也恢複了心情，雖然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但這樣的結果，已經很好了不是麼？不過，對於那句“不問我的來曆，不見我的容貌”，葉長恨還是有點不忿，隱的來曆，葉長恨倒沒有什麼興趣，是神是魔是妖是鬼，他都不關心，但他的容貌卻早已成了葉長恨的執念，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葉長恨就開始想象這樣一個人該有著怎樣的風華，但如今聽隱的意思竟是永遠都不打算讓自己看到了，想到這，葉長恨遂問道：“難不成以後你便一直如此與我相處？”說著還不忘多瞄幾眼隱的鬥篷。
    紅日已經升了起來，但也許是霧山過高的原因吧，遠遠看去，他兩人的身影就像映在那一輪紅日之中一般，飄渺虛幻，卻又美不勝收。
    “這樣不好麼？”
    當然不好，不過葉長恨卻沒有這樣說，而是道：“有什麼不方便？”
    隱遲疑了一下，似乎是放下了什麼，低不可聞的歎息一聲，道：“也罷，不過我身上陰氣煞氣太重，我才以這鬥篷遮了去，不然我根本無法存在於人間，你凡人之軀•••隻怕不會好受，你還要看？”聽那意思，好似都是為了葉長恨好一般•••
    葉長恨想也不想，便連連點頭，道：“總不會看一眼就死了罷，既然死不了我便要看。”
    “色相紅塵•••嗬，你倒還真是執著於此。”
    葉長恨目光灼灼，等著隱取下那從頭裹到腳的鬥篷，但隱卻像不大樂意似的，動作極其緩慢。
    終於，那鬥篷落在了地上。
    隱抬頭直視葉長恨的眼睛，眼裏有著淺淺的笑意，周遭溫度一下子冷了下來，若有若無的黑氣在二人之間蔓延開來，但葉長恨卻毫無所覺。
    “竟然是你•••”葉長恨很是驚訝，喃喃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