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鉛醒來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睡了很久，連身上的骨頭都僵硬了。
    於是起身這樣簡單的事情，他做了很久。從手指頭開始，先把僵硬的指節活動開來，再慢慢的，艱難的，把自己的上半身撐了起來。
    “難道是下太久雨的關係。”僵硬的身子站立起來都有些困難，懷鉛活動了一下筋骨，也沒注意自己此時此刻是個什麼形象，就拖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出了房門。
    懷鉛有一頭很長的頭發，白色的，在日光下麵，閃著白色的銀光，很漂亮的頭發。就是因為睡相的關係，糾葛在一起，理不順解不開。有時候很羨慕師傅的光頭，根本不用有這煩惱。師傅在的時候，懷鉛還會日日早上起來整理它們，現在師傅不在了，就剩他一個人在小廟中，他便省了這道麻煩的工序了。
    隻是，今日有些不一樣。小廟建在高高的山上，每日清晨起來，山上便會彌漫著一層薄薄的白霧，空氣也十分清新涼爽，圍繞著小廟，如同置身於仙境一般。
    今日卻是沒有霧，不止沒有霧，眼前還多了些，以前不存在的東西。
    比如一望無際的樹林，飛來飛去的鳥兒，還有……坐在洞口，大石頭上的，妖怪。
    那妖怪一隻手托著下巴，正饒有趣味的看著身邊，那表情是在笑。懷鉛一開始沒明白，他為什麼會笑。此時此刻可有能讓她笑的地方嗎？想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那個壞毛病。清晨的陽光，斜斜的投射在小廟門口，照出了懷鉛此刻在地上的影子，亂糟糟的頭發，在影子裏顯現出來，就想一隻，趴在懷鉛頭上的，張牙舞爪的獅子啊！
    懷鉛又抬頭看了一眼，正對上那妖怪綠幽幽的眼睛，滿是笑意的眼睛。
    “天哪！！”懷鉛趕緊踩了他的盾影步，鑽回了小廟裏，重重一聲關上了門。
    回到廟中，第一時間，便是找個能照出自己臉的地方。轉了一圈，找了廚房門口的水缸，揭開蓋子，把腦袋伸進去一點。水中如實的映出他此刻的樣子，清秀的少年的臉龐，與那幹淨的麵孔不搭配的，亂糟糟的頭發。
    師傅，我給您丟臉了，懷鉛沮喪的想著。用手整理起頭發來。可是，這水缸的水，是怎麼滿上的？懷鉛與師傅兩人，平時都是去山澗的小泉眼挑水。下大雨的時候，雨水沾染空氣中的塵埃，那水便不好喝了。所以那幾天大雨，懷鉛一直都是把水缸字給蓋起來。蓋上之前他記得，這缸子裏，隻有半缸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明明就是山腳下。懷鉛想起自己與師傅一同澆灌的那一小片菜地來。便站了起來朝後院走去，果然，一小片菜地還好好的長在那兒。隻是種的位置，與平日有微妙的差別。
    懷鉛重新回到水缸那兒，頭發已經梳理整齊了，這樣，他應該沒什麼可笑的了。
    自己究竟是如何出現在這兒的？這個問題，也許隻有洞口的妖怪知道了。他不想去見的妖怪，因為他還記得，還欠他十三條魚。
    懷鉛再次出去的時候，妖怪還在那兒，連姿勢都沒有變化，仍舊坐在那裏，就是要等他出來。
    “你在等我嗎？”懷鉛問道，“我可以這樣想？”
    “隨便你。”
    “你是來等我問你問題的嗎？”懷鉛朝他笑了笑點點頭。
    妖怪沒說話，隻是把撐著下巴的手放下，眼中有一種說不明的神色。
    “你知道我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吧？”
    “你覺得我知道？”
    “覺得。”
    “好，那我告訴你。”妖怪站了起來，仍舊是比他高出半個頭的身高，“昨天山崩了，泥土也被雨水衝得鬆動了，於是你和你的小廟，沿著山壁滑了下來，就落在了這兒。”
    “你不想告訴我真話。為什麼？”懷鉛微微皺起了眉頭，隻覺得這妖怪說不出的可疑。
    “我還是那句話，隨便你，隨便你怎麼想。”妖怪慢慢的走過了懷鉛，在洞口處，拿了魚竿過來，“你還欠我33條魚。”
    “為什麼？”懷鉛不解，他知道這妖怪不講道理，但他不知道，這33條魚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
    “你那天扔了我的魚餌，我說過了，扔了魚餌，加賠二十條。你本來欠我十三條，但魚餌扔了，便是33條了，很公道。”
    “可是我那天趕著回去，那魚餌就算放在地上，活著的蚯蚓，也會鑽到土裏去。這樣無論如何，你都可以說我扔了你的魚餌。”
    妖怪搖了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頭，使勁的，戳了戳懷鉛的額頭：“沒人教過你，這樣的情況下，你可以找個東西，把它們包起來麼？用這樣的問題，還反駁我的不公道嗎？”
    “不，很公道。”懷鉛咬著牙重複道，臉上不滿的神色，已經顯現了出來。
    “你身子骨現在不錯了吧？”妖怪無視他的臉色，繼續說道，“既然好了就趕緊去釣魚吧！”
    “我受過傷？”
    “沒有。”
    “你又騙我是嗎？”
    “我不想騙你。”妖怪說完這句話，便進了洞裏。懷鉛沒跟進去，但他知道，這魚還不清了。
    但欠了人的東西，你就得盡力去還。
    同樣是到了太陽下山的時間，妖怪來收賬了。
    “魚竿呢？”
    “在這兒。”懷鉛舉起魚竿。
    “板凳呢？”
    “在這兒。”懷鉛舉起板凳。
    “魚餌呢？”
    “這兒。”懷鉛雙手捧著用樹葉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遞上前去。
    那妖怪一手接了，往後頭的樹叢裏頭就是一扔。
    “……你你你你……”懷鉛看著隨意被扔在地上的魚餌，隻覺得剛剛自己，還那麼自信的把它包起來，完全就是犯傻的表現。
    “魚呢？”
    “……在這兒……”天羅子無力的把魚簍子遞上前去。
    “哦~”那妖怪隻往裏頭瞄了一眼，“隻有六條？”
    “是啊……”懷鉛無奈的點點頭。
    “你還欠我三十九條魚。”妖怪說完，便準備拎著魚簍子回洞裏去。
    懷鉛一把拽住他：“怎麼又多了？！”
    “因為今天的魚，比上次的還少了一條。”妖怪回頭正色道。
    懷鉛原地扯著嘴角，都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表達自己此刻的感受。
    “妖怪，你欺負人！！！”
    “妖怪不都是來欺負人的麼？”那妖怪兩手插著腰，似是調侃的看著他，“你都叫我妖怪了，不就是要我欺負你的麼？”
    “……那我又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懷鉛不滿的嘀咕。
    “那你該叫我什麼好呢？”妖怪歪著腦袋開始認真考慮。
    懷鉛傻愣愣的站在一旁，雖然知道這樣很傻，但也隻能等他考慮清楚。
    “叫太歲好了。”妖怪拍拍他的腦袋，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一點都不好。”懷鉛一巴掌揮開他的手，“這不是神抵的名字麼？你明明是隻妖！怎麼能叫太歲。”
    “我就叫這個名字，你若是不服，也可以繼續叫妖怪。”那妖怪不在管他，拎起魚簍，繼續走他的。
    懷鉛想著，若是自己以後再叫他妖怪，他又找出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來增加那些魚的數量，他便得一輩子陪在這隻妖怪的身邊，去還清這些魚。
    懷鉛在心裏糾結了許久隻得弱弱的叫了一聲：“太歲……”
    那妖怪卻是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很是明顯的笑意：“不錯。”
    懷鉛看著他那樣的笑容，心裏隻覺得，眼前這個人，是不是以前認識他。他的笑容，與師傅不一樣，但同樣的，溫暖，溫柔。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懷鉛明明知道他在戲弄他，他也聽話，遵照他的意思，去一日一日的，釣這這些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