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人生中的第一份工就這樣開始了，在這個炎炎的夏季，在這樣漫天揚起的塵土裏。
    她聽從大正的話，坐在樹蔭下，努力地熟悉著每台車的車號，將它們一一對號入“本”，記錄在案。當大正的車經過時，響起了長長的、震耳的喇叭聲，同時大正還對她招了招手，並指了指放在小芸身邊的飲料。小芸也揮了揮手。
    國道是穿山而過的，劈開一條路後，要把多餘的土轉到對麵的小河邊，填高路基，並用推土機壓緊。運土的車都是日本產的815，高大，威猛，但是防震性能非常差，這一點小芸在以後的日子裏可是充分地體會到了。
    一下午就在小芸不斷劃著的一長排的正字中，慢慢地過去了。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司機們陸續回來了。
    要吃晚飯了。
    大正的車回來得挺早，他跳下駕駛室後，就來到小芸身邊。
    “累嗎？”一見麵，大正就關切地問。
    小芸搖搖頭：“不累，你才累呢。”
    大正注意到小芸並沒有喝那瓶飲料，就問為什麼。小芸低下了頭：“我舍不得喝。”
    “你呀，真是個傻姑娘。”大正差點就伸手去刮小芸的鼻子了，卻猛然發現自己的手髒兮兮的，忙縮了回來。小芸一邊抿嘴笑著，一邊說：“大正哥，去洗洗吧，要吃晚飯了。”
    “好吧，我們回去吧。”
    兩人一起回到了臨時食堂。在嘩嘩嘩的大水龍頭底下，小芸洗了把臉，嗽了嗽口，大正也將手臉洗了一通，又拿出餐票，打了兩份飯，惹得那些本來就愛咋呼的司機們大呼小叫，小芸的臉都紅透了，大正卻沒理那麼多，將小芸帶到一張桌前，幾個先買了飯的人已經坐在那開始吃了，其中就有中午同車來的張師傅和王師傅。大家看到小芸，都紛紛跟她打招呼，問她累不累，習慣不習慣，小芸淡淡地笑笑，說：“還好。”
    這種食堂裏的飯菜小芸還是第一次吃，感覺比媽媽做的要差遠了，但又不能不吃，因為還要開晚班，來不及回家去吃了。
    大正看小芸吃得並不香甜，知道飯菜不對味口，歉意地點著頭：“難吃吧？沒辦法，食堂就是這樣子。”好象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似的。
    沒等小芸說話，一下午沒露麵的小林端著碗也擠坐在這張桌上。大正抬眼望了小林一眼，沒做聲。倒是小芸點點頭：“小林哥，你才吃啊？”
    “是的，我來晚了點。”小林並不在意大正的態度，他象是故意做給大正看，居然從碗裏夾了兩塊肉放到小芸的碗裏。這個動作使得全桌的人都對他側目，小芸的臉又紅了，她下意識地想躲，卻沒躲得過去。
    大正伸出筷子，夾走了那兩片肉，放進了口裏，邊嚼邊點頭：“嗯，味道確實不錯。”
    小林氣得眼都瞪圓了。
    小芸也愣在當場。
    張師傅好象聞到了一點火藥味，他的眼珠轉了轉，趕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不就是兩片肉嗎？趕明兒叫大師傅的勺子少晃悠兩下，就全有了。”
    這句話惹得眾人會心地哈哈一笑。
    食堂裏，打菜掌勺的師傅可是特別吃香的，關鍵就在他那勺子和手上那一晃悠上。一勺子的菜讓他晃悠兩下，就得晃去一小半。若是碰到關係好的，那勺子晃得輕了，甚至根本就不晃，同樣五毛錢的菜，分量是絕對不同的。
    小林不好發作，隻是胖乎乎的臉有些發紅，他不做聲了，低下頭埋頭吃飯。
    小芸隻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她不再吃，大正將她的碗收來放回食堂，端起大茶杯，拉著小芸出去了，留下小林長長的目光，一直追著小芸的背影。
    夜幕開始降臨了。
    寬大的土場，豎著四盞探照燈，將整上工作場地照得通明透亮。小芸隨著大正出來，很隨意地坐在一個土丘上，喝著大正茶杯裏的茶水。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時有風輕輕拂過，不遠處的山坡上，樹葉被吹得嘩嘩直響。風也拂過小芸和大正的身體，一身的微汗象被吹走，連燥熱也消失了。
    小芸還帶著些許羞澀，因為大正今天的行為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周圍的人，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她不知這樣的方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大正也沒有說話，他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小芸的手。小芸沒有縮回手，她稍稍低下頭，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大正眼裏的溫柔。
    兩人手握著手，默不作聲，靜靜地感受著彼此，不遠處那些嘈雜的聲音仿佛都與他們無關，那靜默的剪影配著那山，那樹，那燈，那隻具粗坯的路，一時間讓隨後跟來的小林也止住了腳。
    他沒有再上前，悄悄地退回了食堂。
    開晚工的哨子吹響了，刺耳的哨聲打破了二人的沉靜。
    大正轉頭望著小芸，說：“晚上你跟我的車吧，坐在車上，比坐在這裏要好些，這裏沒有人陪你，太枯燥無味了。”
    “嗯，大正哥，我聽你的。”小芸沒有異議。短短兩天，她已經不記得說過幾次同樣的話了。
    小芸坐上了大正的車，那高大威猛的815在夜間發出轟隆隆的怪叫聲，呼嘯著，往返於裝土與倒土的路上。路是格其巔簸的，那種拋落的程度遠遠超過小芸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