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千均  第七十四章 血色瞳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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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搖曳,映稱得他的杯中更像有一灘血水。這讓他想起了死去父皇,想起了倒在他麵前的瑟瑟,想起了凝夜與流雲公主相溶的血!狠狠地把酒杯擲了出去,曾經價值連城的碧血玲瓏杯在鋪著軟氈的地上碎作數片,真的,像極了一灘血水。
    門窗緊閉,隔絕的外間的一切喧嘩,隻留給他深沉的暗。黑暗壓迫著他,它們等待著他的崩潰,然後聚攏,包圍他,讓他也成為它們的一份子,一同感受這漫無邊際的寒冷。
    黑暗空間中的燈火陡然熄滅,這些夜的寵兒在瞬間覆蓋了一切曾經的光亮。一片漆黑中,隻有低低的泣聲傳來,這是失去了一切、連唯一的光亮也不再存在的人的悲鳴。
    他被遺棄了,就像被孩童丟棄的玩具,隻能夠躲在暗處垂首哭泣。
    像是為了證明主人對玩具尚有同情心,門被推開了,月光跟隨著某個人影灑了進來。立在玄關處的是個少年,月華披在他的身上,為他攏出淡淡的光暈,純粹的白上有銀芒閃爍,似拿天上銀河的星子點綴,少年神情冷冽,如若清冷嫡仙。
    那一瞬間,傾熒真的以為自己見到的並非為人。如果是人的話,那人怎麼可能是一身白衣?如果是人的話,那人怎會取下那長年覆於麵上的摭掩麵具?如果是人的話……如果是人的話……這個人的臉為何還是這般年紀?
    他是凝夜。
    傾熒認出了這張已經幾年未曾見過的麵容,一半純粹一半殘缺。念清皇姑曾說,凝夜這張臉的年紀也許會比自己還要小……的確,他看起來是很小,小到離自己上一次見到這張臉時並沒有成長多少……
    這是他的皇叔?已經年近雙十的皇叔凝夜?
    “傾熒。”那少年喚道。他的聲音是與從前同樣的冷,但許是因為這身白衣,許是因為未佩那讓人心生寒意的麵具,又許是因為傾熒心境的變化,這聲音的冷再無法將人心凍結。無法凍結人心,傾熒隻感覺到寂渺的冷,周遭是空蕩蕩的暗,連內心也一同腐蝕。
    “傾熒?”少年再度輕喚。
    “嗯……”前朝太子應了一聲。燃燈,明滅燭火下,他的麵色一如死灰。
    月光再度被阻隔在門外,入內的少年身上純白瑩光未減,他坐到了他的對麵。傾熒沒有說話,而他對麵的人仿佛也失了語言,於是二人相顧無言。
    酒入碧杯,杯內酒色若血,這便是碧血玲瓏杯之名的由來了。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喜歡喝酒,讓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精,讓自己什麼也想不了。可是,被酒麻痹了的神精往往為人當前正執著之事留出了空隙,它將這件事在喝酒者的腦中擴大,讓他沒有辦法遺失與忘卻,於是有人說,舉杯消愁愁更愁。舉酹消愁愁更愁,但偏偏就有那麼多人願意以酒來消愁,這可真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暗沉的碧與紅,這樣的顏色令他不舒服到了極點,可這東西偏偏舉到了他的麵前。汝嫣凝夜顰眉望向對麵的另一人,接收到了對方眼中固執的信息,於是接過,一飲而盡。
    他並習慣喝這樣的烈酒,所以這酒方一入喉間就嗆得他一直咳嗽。
    這樣似曾相識的神情終於讓前朝太子露出了些微的笑意。“凝夜,你還是不會喝酒。”為什麼,他以前會覺得這個人隻能夠仰望呢?為什麼他非得追逐皇叔的身影呢?皇叔?事實上凝夜僅僅長他二歲吧?甚至凝夜的身高體型都比不過他,一張臉更是尚未完全脫去屬天從前的稚氣。這樣的一個人,其實他用不著去畏懼吧?
    “……咳、傾熒……我會護你……”咳嗽著,這個人這麼說。
    凝夜會護他?這樣的話語,在現在聽來有種想笑的感覺,嘲笑。“凝夜,陪我喝酒。好麼?”
    “凝夜,陪我喝酒……”他重複了一遍。
    一杯接一杯,就像喝的其實是水。
    不知道是第多少杯酒水後,終於有些適應了這酒烈的程度,少年也發覺到了不對勁。但凡姓汝嫣的,喝酒的時候若不希望自己醉就絕對醉不了,所以他可以陪著傾熒這樣地灌酒。可也僅限於灌“酒”,並不包括酒中添加的其它物質。
    “你在裏麵放了些什麼?”幽深的紫色雙眸直視前朝的太子,他沉聲問。
    “凝夜,你釋放的那蓮真的很漂亮嗬……”汝嫣傾熒抬首,向上仰望,“它很漂亮,穿過屋頂,落下星星點點的白光……然後,在黑夜裏盛出純淨的蓮……”
    它可以消彌一切毒素,但並不包括某些不會讓人喪失行動力也不會致命的藥物,例如混在酒水裏的這種。
    “有些事情,我很早就想做了……但我不敢,凝夜。”他探過大半張桌,一手持起少年鬢角垂落的綢墨長發,輕嗅。有種清冷的感覺,寒冰一樣的清冷。
    少年瞪大了眼,精巧的下額驚鄂地仰起,他察覺到似乎有什麼將要發生。試著運氣,卻無一絲動勁,他陷入了他最為厭惡的被動狀態。
    匆匆忙地將對方推開,他驚恐地想要逃離這令他生懼的屋子。然而,憑著以往對自己身手的過份自信,他全然忘卻了自己現今已經動用不得武力……對方僅僅一個探手,扯住綿長的墨絲,輕易地就將劇痛的少年給拽了回來。
    一如傾熒所說,之前那蓮確實盛大且美麗,但它也掏空了他的一切精神力。而此時,藥物令他的內力被封,單憑身體的力氣絕計勝不過傾熒,他真真成了一隻甕中之鱉!
    “誰……這藥誰給你的……”這一幕,感覺似曾相識,他記得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見到過。掙紮間,他問出了這句話。
    “瞑帝的使者,他告訴了我某些事情……”
    正待繼續發問,話語卻被湮沒在了火熱的唇中。這是屬於人的溫度,不像他身體的冷,是真真正正的,屬於一個“人”的溫度。
    事實上,也沒有必要再問什麼了。焚涅皇兄,背地裏不少人都稱其為狐狸,這隻狐狸的狡詐無人能及。那樣盛大的景色,不是一個神殿少祭司的精神就可支持得了的。皇兄應該從流年巨大的陣法料到了有陣眼的存在才是……
    應該也同樣料到此時的他再無多餘的思考能力了吧?所以傾熒才能如此輕易地得手。
    青紗羅帳被放下,重重疊疊,一團飄渺雲霧。
    “凝夜,你不殺我並不是因為你的心底有我的存在,隻是你想要忤逆那所謂的命運吧……”汝嫣傾熒低低地將氣息吐在另一人的耳畔。
    “皇兄……他都對你說了什麼……”他的聲音裏,有些顫抖。
    “隻是我的命運軌跡罷了……”低聲輕笑,他說,“我隻是想,原本的結局,對你而言,也許比較好……”
    “你瘋了!傾熒、你瘋了!”少年拚命地掙紮,就像他口裏的瘋子。
    手指粗暴扯開他的衣襟,那唇落在上麵,熱度幾乎要融入他的身體。不要!不要!他不要這樣!
    皇兄!皇兄……為什麼要這麼做……
    隱約地,麵前的這張臉似乎變換了模樣,一會兒是這張臉,一會兒是那張臉……
    走開!全都給我走人!為什麼你們到死都不放過我!為什麼都要來纏著我!
    皇兄……皇兄……
    我會乖乖聽話的,我不會再去戲弄你們……爹爹也不會再注意我的……你們不要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紫色瞳眸的色澤在扭曲,有某種顏色在漸漸消褪……
    “放開——傾熒、放開——”
    令人作嘔的情節不斷地湧入腦海,它們本已被冰封,它們本已消失在久遠的從前……曾經的傷疤被生生地扯開,鮮血淋漓地向他展示它們的殘酷。那一幕幕,它們不停地變幻著,夾雜著瘋狂的笑聲、尖利的求救聲,脆弱的哀求聲……它們一直一直在折磨他的神經,精神力已經消耗過度的神經。
    紅色的火焰在眼前搖晃,整個天地仿佛都被置於紅色的烈焰之中,房梁落在他的麵前,幾乎在將他的生命也盡數燃盡。
    不知是打哪來的大力,少年推開自己的侄子,他捂住自己的腦袋,不住地發出尖叫。那慘烈的聲音,令聞者無不悲慟。傾熒抓住他的手,狠狠地抓下,他驚遑地想要安撫,他想告訴他,他再不會理會任何人的話語了……他隻要他片刻的完整,盡可能延長的短暫完整……
    可是偏偏,他不再有機會說出口了。少年低垂的以首陡然地抬起,雙目哪見半分的紫?它是無盡的紅,帶著血一般的、深入骨髓的仇恨。
    去死!你們所有人……你、們、全、部、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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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渺霧,我會證明給你看。清燭皇姊會活著,曇汐會活著,我不會掐死傾熒,更不會殺了樓蘭所愛。他們都會活得好好的,我會證明給你看。一開始想要改變這宿命的是你們,莫非你倒怕了?
    ——傾熒是我的底線,即使他再怎麼負我,即使殺遍天下人,我也會護著他的。
    ——我會讓他活著,讓你知道,這所謂的命運,它其實什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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