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裝裱的長軸，如今舒卷垂墜在牆邊，柔韌輕薄的宣紙上洋洋灑灑豎書著一首詞。運筆間雖說不上遒勁有力，但線條間圓轉回環，別有一番靈動流逸的意味。
    “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餘幾許？春縱在，與誰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
    揮毫盡處，朱紅的章印，小小的格界間，寫著個“燁”字。在過去這些年，她的生命中，隻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
    那個少年，曾經在即將前往不同的學校時，將這書畫送與她。她還記得，那少年飛紅了臉，赧然望著他處，似乎覺得這非常難為情，不敢對上她期待疑惑的眼。即便他的眼神飄忽四顧，少年口中卻仍堅定地說出羞煞兩人的情話：“你隻要知道，你之於我，就像徐州之於東坡居士，他放不下那風物人情，我也撇不開這別緒。何朝暮，我愛你，等我。”
    那是林燁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對何朝暮傾訴情意。這是個執拗內向的少年，不到情竇深處，不願意提及如此露骨的言辭。
    而突如其來的告白，一向清冷的少女已然無法控製心中的甜蜜，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甜膩：“我也愛你，我等你。”
    那字畫上寫的正是蘇軾的《江神子·恨別》，原本寫的是詩人深沉哀婉的離愁別緒。也許因為少年未識愁滋味，她撫著字跡，這首淒怨的詞賦，成了最美的情詩。她情動不已，就像二月春雨絲絲如媚，心中那初初萌動的愛戀次第而開，悄然就一片妖嬈芬芳。
    後來……何朝暮就這麼遠遠地看著掛在陽台門邊的這幅《江神子》出神。後來的她，屢屢打開卷軸時，又是怎樣的心境呢？三年間，或喜或悲或歎或嗔，往事氤氳，蒙在心頭，仿佛近在眼前又遠如天邊。她不願回首，就這麼雙眼微闔，不再去看黑白分明的落紙煙雲。
    就這麼掛著吧。她總該學會麻木。
    ***
    所謂的突擊其實是雷聲大雨點小。何朝暮宿舍風風火火的藏電器，自律部的同學卻隻是站在門口隨便觀望了一番就告辭了。陳樂忍不住開口問道：“就這樣？沒了？”
    一個紮著馬尾的學姐無奈地笑道：“你們班應該都收到風聲了，我們有什麼好檢查的？”白池走在最前麵，聽到這句話漲紅了臉，傻乎乎地訕笑了幾聲。
    確認自律部的幹事都走遠了不會折回頭來突擊，陳樂鬆了口氣，拉開凳子就要上去取畫。何朝暮一見就攔住她：“幹嘛拿下來？”
    陳樂驚訝地反問：“你還要掛著？”
    “有什麼不可以。”何朝暮漠然道，“字不醜，又剛好能遮東西，就這麼放著，省的下次還要再大動幹戈地掛上去。”
    陳樂回頭看了眼陸玲玲和鄭恬，確定他們都戴著耳機在看電視劇。方悄聲問道：“今天下午我太冒失了。後來我越看越不對，這個是不是你前男友送的？”
    “是又怎樣？”何朝暮輕勾嘴角，反問道。
    陳樂語塞：“怎樣？你都分手了，還掛著前男友送你的字，你不怕睹物思人？不怕舊情複燃？”
    “你放心吧，我隻會越看越心死。”何朝暮抬頭看那落款，輕淺一笑，看不出情緒。
    陳樂欲言又止，自覺自己也不應該太多管閑事，便乖乖閉了嘴。
    ***
    周二下完晚課，正走著，何朝暮的手機響了。她解鎖屏幕，備忘錄上浮著“足球賽通知”的提醒信息，她才想起，今天她得給足球隊的成員發短信，提醒他們明天要到場。
    何朝暮邊走邊編寫信息草稿，的記性其實不怎樣，如果現在她不馬上發通知的話，等她回到宿舍應該就不記得這件事了。她思索了一下，利落地寫了一條簡單的簡訊：“明天中午1點半到南區操場，練習賽，收到請回複。”
    點擊發送後，何朝暮的手機就不停地震動。何朝暮等到了宿舍，才拿出本子記錄手機上收到的回信。一一確認下來，很多人都回說“收到了”，隻有一條回訊寫得沒頭沒腦。
    “複。”
    複？何朝暮有點懵，什麼意思？看了下收信人，是淩然。她順手就發了個短信過去：“什麼複？”
    很快手機就響了。何朝暮立刻打開，有些無語。
    “不是收到請回複嗎？我回的就是複啊。”回信的人理直氣壯。
    這種邏輯……何朝暮沒再理他，檢查好沒有漏發，又給沒回複信息的隊員親自打電話通知後，就放下手機就去洗澡了。等她擦著頭發坐到桌前準備吹頭發，卻看到手機信號燈一閃一閃的。她隨手翻看了一下，全是淩然發的，將近十幾條短信都是下麵這樣的格式——
    “怎麼了，無語了嗎？”
    “學妹你睡了嗎？怎麼不理我啊？”
    “我明天也要下場踢球哦，學妹要給我加油啊！”
    “學妹？何朝暮？？在不在在不在不在不在不？”
    ……
    何朝暮扶額，她相信如果自己再不理他，這個人一定會鍥而不舍地繼續短信轟炸。她默默地回短信：“剛剛有事。明天加油。”
    淩然的回複很快：“你要我加油我一定會加油的！”
    何朝暮覺得淩然的措辭很有歧義。她隱隱有些不安，但卻不願多作糾纏。手機一關就去睡覺了。結果第二天她到了足球場，某人一直用哀怨的眼神看著她。
    何朝暮被看得毛毛的：“幹嘛？”
    淩然馬上控訴：“我昨天晚上一直都在等你短信！”
    何朝暮不明所以：“我不是回了？”
    淩然可憐巴巴地說：“我最後一條你還沒回啊。我昨晚都不敢睡，就那麼眼巴巴地等著，哎，今天看來會發揮失常了，我昨天都沒休息好。”
    何朝暮嘴角抽搐，轉過頭不想理他。她從來沒有遇到這麼無賴耍寶的人，直覺糾纏下去會很麻煩，還是保持距離的好。淩然卻硬要湊到她跟前，何朝暮皺著眉頭正欲開口，卻聽到熊超遠遠地衝著這邊喊淩然的名字。
    何朝暮如釋重負：“學長，那邊在叫你。”
    淩然裝傻：“有嗎？學妹你聽錯了。我真的好累啊，你不給我來點支持嗎？”他越靠越近，簡直都要貼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