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珣看著手裏的刀，強自鎮定，“父皇為何要殺他？他犯了什麼錯嗎？還是兒臣還不夠聽話？”
    皇帝悠哉的看著煜珣眼中勉強掩飾的憤怒，淡淡道：“朕要殺一個人，還需要向你交代理由嗎？”
    煜珣咬著下唇，跪倒施禮，“父皇，貝先生曾經幫助兒臣征月有功，論理當賞，怎能隨便殺害？還請父皇明查。”
    “朕若是不查呢？你是否又要罵朕是昏君了？嗯？”皇帝扳起煜珣伏地的臉，冷冷的看著他。
    煜珣微微歎了口氣，“兒臣不敢。隻是，他的確是個人才，兒臣不想……”
    “要麼，”皇帝打斷了他求情的話，忽而道：“燦珂那孩子太不聽話了，朕也不想再留著了。要麼，你去處理一下？”
    煜珣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他根本想不明白、皇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父皇，小珂還小，不懂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兒臣一人所為，您要怪就怪兒臣好了，放過小珂，行嗎？”
    皇帝皺眉，心中有些不悅，自己用燦珂要挾，煜珣居然跟他裝傻充愣，擺明著不想動這個姓貝，但是他心裏清楚，這個人，必須除去！
    “煜珣，朕給你兩條路走，要麼，殺了這個江湖郎中，要麼殺了燦珂。”
    煜珣努力壓了壓額上突突直跳的青筋，爭辯道：“父皇，他們兩個人並無交集，八竿子到不著，為什麼要兒臣做這種選擇？”
    “八竿子到不著？那你算什麼？”皇帝緊眯的眼睛裏寒光頻閃，“朕要你選，你就得選！”
    “恕兒臣難以從命！”煜珣料定皇帝不會殺燦珂，之所以如此說，無非就是想讓他親手殺了貝耀飛。
    他霍地站起身形，直視皇帝，決然道：“燦珂不能死，他也不行！如果父皇一意孤行，那兒臣寧可玉碎、絕不瓦全！”
    貝耀飛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煜珣身邊，鷹一般的眸子一瞬不眨的盯著皇帝，“皇帝為何要我死？莫不是怕我壞了你的事情？”
    皇帝挑眉看著這個對他毫無恭敬可言的人，非常不悅，“來人，將這個大逆不道的飛賊給朕擒下！”
    煜珣一驚，慌忙護住了貝耀飛，“父皇息怒。兒臣隻是覺得凡事兒都得講究一個‘理’字。您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人，於理不合。”
    “嗬嗬，”皇帝突然覺得他十分好笑，“朕要你老婆時，怎不見你有這番講究啊？”
    煜珣一窒，半晌，緩緩道：“欺瞞父皇納音兒為妃，是兒臣有錯在先。但是……”
    “有錯在先？那你私藏江湖人士，難道就沒有錯嗎？”
    煜珣覺得皇帝簡直在胡攪蠻纏，‘情理’二字根本說不通，“父皇，兒臣沒有私藏。兒臣今日讓他過來，就是想將他引薦給您。”
    “不必引薦了。朕看見他就心煩，殺了吧。”
    皇帝一聲令下，帶刀的侍衛呼啦一下，擠進了狹小的密室。
    煜珣慌亂的護著貝耀飛往後退，情急之下，一把推開了密道的門，“貝貝快走！”
    貝耀飛看著煜珣狼狽不堪的樣子，心痛欲裂。他一把將煜珣拉到身後，黑色長發猛然甩開，以甲為刃，割斷了數根發絲。眨眼間，所有斷發好似鋼針一般猛然撲向對麵的所有人……
    煜珣隻覺得眼前一花，對麵的人就都傻了一般的定在了原地。一個個雙眼空洞無神，隻是死死的盯著貝耀飛。
    貝耀飛紫色薄唇緊抿，雙手握拳，用力一按，黑色的長甲順勢刺進了掌心。
    煜珣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滴血的拳頭，心裏一顫，慌忙拉住了他。貝耀飛回身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輕聲道：“捂上耳朵。”
    煜珣不解，卻聽從他的吩咐，捂住了耳朵。
    貝耀飛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他冰冷的額頭，轉身，攤開了手掌……
    鮮血在他手掌上畫出了兩朵詭異的曇花。隨著手掌有節奏的伸縮，那兩朵血色的曇花靜靜綻放，似乎沒有休止的意思，一瓣一瓣的舒展開來，卻始終不見花蕊……
    皇帝就在這雙手掌中漸漸迷失了所有的意識，一雙眼睛癡癡的看著那兩朵詭譎豔麗的曇花，神魂恍惚……
    妖異鬼魅的聲音猶如一把利刃，強行割開了皇帝亂作一團的腦子，直搗中樞，“大宏六皇子燦珂已經送入曦國為質，煜珣宮中再無事情需要處理，速速回宮……”
    煜珣簡直不敢相信這古怪的聲音是從貝耀飛嘴裏傳出來的，他緊緊捂著耳朵，仍抵抗不住那尖利懾人的聲音。仿佛是要將靈魂剝離出去，腦子裏撕裂的痛楚讓他呼吸困難……
    貝耀飛一直重複著，直到皇帝輕輕念出這句話，他才退後一步，對著所有人，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黑色絲絛瞬間從袖中飛出，帶著一片黑色的粉末，吞噬了所有人。
    黑霧散盡，皇帝愣怔了半晌，突然恢複如初，赫然下令：“跟朕回宮！”
    嘈雜的腳步聲紛紛響起，不一會，密室裏隻剩下了貝耀飛和煜珣。
    煜珣蹲在地上，狠狠咬住了下唇，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貝耀飛俯身按住了他頭頂上的幾個穴道，溫暖綿長的力量緩緩滲了進去。隻稍一刻，煜珣的頭痛便消失了，他喘了一大口氣，抬頭想送給貝耀飛一個燦爛的笑臉，但卻在看到那人的臉時，大驚失色……
    貝耀飛的臉上似乎結了一層冰霜，白的嚇人，紫色薄唇已經純黑，一雙鷹眸赫然變成了血紅色，鮮豔欲滴……
    “貝……貝貝？你怎麼了？”煜珣聲音打著顫，小聲問著。
    貝耀飛牽了牽嘴角，想要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卻再也支持不住疲憊的身體，倒了下去……
    煜珣緩緩伸出了雙手，抱住了這個幾次救他於危難的人，心慌了……
    燦珂睜開眼睛，便看見煜珣坐在床邊，望著窗外，正在發呆。他小聲的叫了一聲，卻發現自己嗓子啞的厲害，跟烏鴉有的一拚了。
    煜珣一驚，低頭便見弟弟醒了，疲憊的臉上終於見了笑容，“晟兒，醒了。餓不餓，哥叫人給你弄吃的去。”
    燦珂搖搖頭，想要支起身子，煜珣一把把人抱在懷裏，讓他靠在了自己胸口上。
    “哥找大夫給你看過了，你身上的傷得將養一段日子呢。這裏都是哥哥的人，你想要什麼直接吩咐他們就是了。一會兒他們進來，哥給你介紹一下。”
    燦珂這才注意到，這裏雖然裝飾的很華貴，卻不是宮中的富麗堂皇的景象。他皺皺眉，啞著嗓子問道：“哥，這是哪啊？”
    煜珣笑笑，柔聲道：“我家，泓寶閣、江府。”
    燦珂眨眨眼，顯然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晟兒聽哥說，哥哥在宮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泓寶閣的掌櫃的，江府的二小姐，江暖竹。這裏就是江府。”
    燦珂好奇的看著煜珣，疑惑道：“小姐？”
    煜珣點頭，“嗯，為了方便掩飾，哥一般在外邊穿女裝。”
    燦珂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捋了一綹銀色的發絲，傻笑起來，“哥哥本來就漂亮，扮成女孩子一定迷倒了不少人吧？”
    煜珣翻了個白眼，佯裝生氣的點了點他的腦門，“就屬你壞。”
    “嘿嘿。”燦珂抓著煜珣的頭發，突然黯淡了眼神，“哥，父皇要是追來，江家會不會有事？”
    他本想說江家定會被滅門，但話到嘴邊卻收住了。他看得出，這個江家和收留他的李家不同，煜珣與江家的關係隻深不淺。
    煜珣輕歎一聲，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躺在隔壁、仍在昏睡的人，“放心吧，父皇不會再找你了。”
    “欸？為什麼？”
    “因為……”煜珣猶豫了一下言辭，不知該如何解釋貝耀飛用的巫術，便道：“具體的，哥也說不好。隻是皇帝現在以為你已經死了，不會再找了。過些日子，估計朝裏會發文書，稱你已然暴斃。”
    “我……死了？”燦珂眼睛轉了轉，茫然道：“那我是不是根本就沒存在過？”
    煜珣一愣，不知這孩子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怎麼會。晟兒一直是我的好弟弟，怎麼會沒存在過呢？竟瞎想。”
    “嗬嗬，”燦珂苦笑著搖搖頭，“我存在過嗎？三歲之前，我叫煜晟，但是除了你沒人知的還有我這個皇子。三歲之後，我叫燦珂，頂著一個死孩子的名字活了七年，雖然有人知道我這個六皇子的存在，但卻沒有一個外人見過我。現在你又告訴我，叫‘燦珂’的我也死了……。那，我現在是誰？這十年，我存在過嗎？誰能證明我存在了？”
    煜珣癟癟嘴，半晌無言……
    大量的記憶湧入燦珂的腦海，他不顧背上、手腕傳來的劇痛，一把推開了煜珣，怒道：“你這麼做，是不是為了太子之位？”
    煜珣驚愣，隨即怒道：“晟兒，你說什麼呢？”
    “嗬嗬，別以為我那會兒疼糊塗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你的儲宮為什麼叫‘廢太子’的居所，我住的輝耀樓為什麼是真正的太子儲宮？你是不是揶揄太子之位，怕我搶了去，才讓父皇以為我死了？！”
    煜珣清澈的眸子淚光瑩然，他仰頭看著窗外的悄然爬上枝頭的一輪明月，驀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錯誤：他沒有問過，燦珂到底想不想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