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牙帳，晨曦的微光照射進了牙帳的氈簾，孟兮顏見那人側身負手而立。
    英挺粗獷的輪廓在暖色的暈染下柔和了許多。
    此刻他身上有一種靜怡的美姿，竟然不像剛剛那談笑之間奪人生死的王者。孟兮顏心道，這人不知有多少種不同的麵孔？他的身上又發生過什麼樣的往事？有些人就像名茗，值得慢慢品味。
    “你是第一個看出本汗命不久矣的人。”此刻牙帳之內再無旁人，摩訶多轉過頭，臉色平靜。
    “你不怕死？”
    “郎君不也不怕死嗎？”摩訶多忽而上前，那雙野狼般的眼睛笑望進孟兮顏冰潭般的雙眸。“孤身闖我牙帳城，在同羅可汗的九星孤狼合圍之下，還能兩招之內殺掉南院大王。隻怕這天下還找不出第二人如郎君這般不怕死。”
    “可汗不信我？”孟兮顏回視摩訶多的雙眼，挑釁道。
    “郎君不也不信我嗎？”摩訶多抬起手來，將孟兮顏垂落在肩側的一縷青絲纏繞在指間，那絲絲冰涼柔韌的觸感，讓他受烈焰焚燒的心脈感到了一縷涼意。那抹涼意沁入心脾，讓他一時晃神。“你若信我，便不會開始就騙我。”
    “你怎知我是騙你，不是真心投誠？”孟兮顏一向厭惡別人碰觸他的發膚，如今卻鬼使神差沒有避開去。
    “世人皆知我鐵勒部勢微力薄，你若投誠也該奔著同羅部去。即便天可汗有意下嫁公主，也要看我有沒有能耐活到娶回公主的那一天。你若非抱有目的，便是細作。而且就算我順利娶回公主，你以為就是鐵勒部壯大的籌碼嗎？那公主也不過是天可汗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而我隻是他平衡草原勢力的棋子。
    他真會坐視不管，任由我鐵勒部壯大嗎？一個能夠取下賽達可汗頭顱的人，不會那般愚蠢，想不透其中緣由吧？即便今日我死了，他依然可以扶持一個傀儡可汗，再將公主下嫁。這便是天可汗，永遠的贏家。”
    摩訶多低沉的嗓音緩緩道來，仿佛在述說一個於己無幹的故事。
    他看見孟兮顏的冷冽的雙眼中似乎有一款魚尾緩緩而過。這個蛇妖確實很特別，可以讓他耐著性子說這麼許多而不嫌煩躁。
    “可汗不愧是可汗，分析利弊一針見血。”
    “要論實力，我鐵勒確實不比同羅。今日不過小勝一把。若是正麵迎敵，必然大敗。”摩訶沉聲道。
    “如若大敗，你當如何？”
    “自然同歸於盡！我摩訶多從不與他人為奴！”
    “哈哈，果然梟雄本色。那天利可汗打得好算盤，如今延拓部貴族為爭奪汗位無暇顧及其他。此刻他趁機一舉拿下鐵勒，爾後再鏟除延拓。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龍困深淵？那便由老夫來助你脫困。若是能給李隆基那小子添些堵，也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孟兮顏走到摩訶多的王座之前，轉身坐下，毫不客氣地斜倚而臥。他慵懶的墨發傾瀉而下，如錦緞一般鋪散在斑斕的虎皮之上。晨曦的亮色給那三千青絲鍍上一層妖異的火紅。那身素色的寬裾長袍絲毫掩蓋不住周身狂傲軒昂之氣。摩訶多見他往那一靠，竟然如霜雪映朝陽，與那王座霸氣之色意外地契合。換做旁人隨意做他的王座，他定然勃然大怒。
    而此刻的他卻隻是挑眉看著那王座之上的人兒，滿眼興味。這人，竟然敢擅自坐上可汗汗位，當真癲狂可愛。卻聽他薄唇輕啟繼續說道：“不過我既敢孤身闖城，定然有闖城的底氣。我有一計，可除天利可汗。”
    孟兮顏見摩訶多挺拔的英姿身上有一種敢與天爭鋒的崢嶸之氣，忽而他明白了一點，此人所需要的是步步為營，成為漠北霸主。一張急功近利的大唐情報密錄，並不能成為與之交易的籌碼。
    因為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都知道心急吃了不熱豆腐。而心急之人往往不夠謹慎，一步差池終將成為刀下亡魂。
    “哦？說來聽聽？”摩訶多笑道，“你搶了本汗的汗位，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本汗不介意提前讓你陪葬。”
    孟兮顏甩了他一記白眼道：“可汗說話可否吉利一點，動不動陪葬陪葬，聽了讓人鬱結。”
    “不陪葬也行，你當本汗的可敦，這汗位便任由你坐。”
    摩訶多見孟兮顏那張邪魅冷冽的臉上一抹嗔然之色，竟然給那妖顏平添三分嬌態。這一句調笑之言便脫口而出。孰真孰假，竟然是連他自己也難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