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濃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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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淑姨少不得說了我一通,教我這幾日好生陪著齊洋將養,也不負人家救了我這一回。
我原本也就是這個意思,想來齊洋是為著我受的傷,我若丟下他不管不問,也著實內心會受著煎熬,去大寨裏曆練也會心神不一。與其那樣,倒還不如陪著他將養,我心裏還好受些。
齊洋見此,也不說話。任著淑姨把他的手臂固定好,然後叮囑著,這幾日若是有什麼事兒,隻管吩咐文伢子便是,也不用擔心甚麼,那原是他應該的。
吃過晚飯,淑姨讓齊洋跟著我睡,我應下了,起身扶著他往屋裏走。
夏日裏穿的本就不多,幫著齊洋隻脫了外衣就袒露了胸膛,合著短褲就躺下了。
閃晃的燈影下,齊洋閉著眼睛,胸口微微的起伏著,呼吸平穩而又均勻。那張沒有表情的麵龐,卻不似之前見到的那樣憨氣十足,現下正英氣逼人。讓我都有些困惑,到底哪一個才是他呢?憨厚的?英氣的?疑惑,都是?
我看著那結實的肌理,有那麼一瞬的愣神。我看了看自己赤著的上身,再看看鋪上那個人的,前些日子樹立的些微自豪感瞬間崩陷。是啊,我還是顯得單薄了些。我向往力量,向往著這樣的身段,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不光照顧自己,也能照顧得來淑姨,不讓他時時刻刻為我擔心。
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強大呢?躺下的那刻,我看著身邊那個人的側臉,問自己。
直到半夜,我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並不是身邊多了個人的緣故,而是今晚像是有什麼東西不在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春天的落葉一樣,讓人不安。
月光透過鏤空的竹窗,照進了屋子。我從床上起來,並沒有驚醒身邊那個熟睡的人,打開門走了出去。
來到河邊,我坐上了那塊平整的大石上。夜風習習,吹亂了我鬢角的發。四周一片安靜,連山裏的鳥兒都歸巢休憩了,河水拍打河岸的聲音讓這更顯得安靜的詭異。不禁就想起了那個徹夜聽歌的晚上,也不知道那個唱歌的人兒,是不是已經獲得了心上人的芳心。許是已經獲得了吧,不然為什麼沒有在聽到那清麗的歌……
歌聲!
對!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睡不著了!
因為今晚沒有了歌聲,沒有了伴我入夢的歌聲!
“這麼晚不睡覺,一個人坐在河邊幹什麼?”我循聲望去,齊洋站在月影裏,呆呆的看著我。
“沒怎麼,就是睡不著。”我笑著,然後低頭看著碎了滿河的月光,“你的手臂,好些了?”
“其實這點傷算不得什麼,”他憨憨的笑笑,“以前我總會受傷,比這重的也不是沒有過。”
我並沒有認真的聽他說什麼,隻覺得心裏麵鼓噪得很,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見我沒接話,靜默的走到我身邊的大石塊上坐下。
“為什麼睡不著呢?”他和我一同望著那銀色的水麵,許久,他問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河對岸總有一個人會在夜裏唱山歌,唱得可真好聽。”我指著對岸的某處,落寞地對他說道,“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來。所以,我就睡不著了。”
他聽了我的回答,愣了好一會兒,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最終笑了起來。
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笑,可是這一次,他的笑裏有我看不懂的東西。如果說,先前那裏麵多是憨厚,現下這個笑,則讓我更覺得溫暖和安定。
許是月光的緣故吧,所以才會看起來有什麼不同,我想。
“那你又為什麼睡不著呢?”我反問他。
他皺著眉撓了撓頭,然後用憨憨的聲線說,“許是習慣了吧,往日這個時候我都還沒有歇下。”
“難不成還要練功不成?”我看著他魁梧的身段,想著這健碩的身段可不是一日兩日間曆練成的,問道。
“也不是……”他笑了笑,想想卻又點了點頭,“也算是吧~算是練功。”
頓了頓,他問我:“齊文,如果……”
“以後,就叫我文弟吧~你比我大,我該叫你洋哥兒才是。齊文,我聽這個怪遠的慌。”
“欸!文弟!”他愉快的答應著,叫了一聲,然後想了想,開口問道,“如果,對麵唱歌的人永遠都不過來了,你會想他嗎?”
“嗯……”我想了一陣,“許是會想的吧。這麼長時間,每天晚上我都會聽著他的歌。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迷上那個人的歌聲。很多個晚上,我都會像今天一樣,靜靜地坐在這邊的石頭上聽他唱歌。我總想著,要是總能夠聽著這樣的歌聲,那該有多好。要是沒有天亮,那該有多好。還有時候,我禁不住想要遊過去,看看那個人是誰,看……”
我說這話轉頭的時候,發現齊洋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的話倏地停住了,暗羞自己說了太多的心裏話。
“莫不是,你喜歡上了那個人?”他轉頭笑著看向河麵,“隻靠著那個歌聲?”
“喜歡?什麼是喜歡?”
“我也不太懂,”他抓了抓腦後,羞著說,“聽大人們說,喜歡,就是希望那個人眼裏心裏隻有你,你的眼裏心裏也隻有他。跟他在一塊兒,你會很開心,也會舍不得離開。這,大約就是喜歡了吧。”
“是嗎?這就是喜歡嗎?”我仰頭望著天上,月亮在雲朵間走來走去。
……
那晚,在淡淡的月光下,我們倆就這樣坐在河邊的兩塊石頭上,談了許久。後來,不知怎麼的,齊洋唱起了歌,讓我覺得有那麼一瞬的恍神,而就在這晃神之後,睡意撲麵而來,我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我腳尖輕輕的點著水,在水麵上奔跑著。又借著一陣風,來到了家對麵的山脊上,隱隱約約的,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我抬眼向天邊望去,在那裏,白色的金雲山頂,有一圈金色的光彩。我尖叫著向那片金色奔過去,可那金色的光彩下一刻便消逝了。我這才懊惱的想起,似乎忘記了許願。
醒來,我發現自己睡在屋內的鋪上,身邊躺著齊洋。
外麵的天氣仍是蒙蒙亮的,有光亮從外麵溜了進來,照在齊洋的臉上。那麼安詳,那麼靜和,那麼……溫暖。
那眉毛像是畫在了臉上一般,濃密的不像話。我不禁抬手撫上了那兩撇眉,毛毛的感覺從指尖傳到心尖,撓得我的心癢癢的,卻不知道怎麼讓它平靜下來。
我就這樣躺在他的身邊,側著身看他,用手不斷的瞄著那兩篇濃眉。
若是這樣一輩子,便也就罷了。我的心裏這樣想著。
齊洋在家裏將養了半個月。與其說是我陪著他養傷,倒不如說是他陪著我玩兒了開來。每每,都是我想著去山裏或者河邊玩兒,然後他笑著答應。
上樹掏雀蛋,下河羅青魚,山裏陷狐狸,這半個月來,家周邊的山林河邊,都時常晃蕩著我們倆的身影。雖然沒有去碼頭曆練,可我發現,齊洋也是個能手,他幾乎樣樣都會,讓我似乎找到了一個富礦。
他幾乎無所不能。他會爬上很高的樹,然後遞給我一顆玲瓏的雀卵;會靜靜地站在金雲河裏,然後用那隻沒受傷的拿著魚叉的手,動作迅猛的刺向水底的青魚……
那枚雀卵我讓他又爬了次樹,放在了原來的窩裏,並不是我可惜那份玲瓏,而是我想看到他為我爬樹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為甚為這麼做,隻覺得那樣,心裏的某個角落就會溫暖起來。而他,隻是笑了笑,然後轉身爬上了樹。
他站在河水裏叉魚,神情專注地盯著河底。那份專注,就讓我移不開視線。我坐在河岸邊的大石上,看見河麵上他的倒影裏,那眉眼之間透出的英氣。
驀地,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呆在他的身邊,每天看到這樣的他。這樣的想法,讓我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許是,我從沒有個哥哥能陪我這般,所以才會這樣吧,我想。
每天和他膩在一起,我漸漸的發現,這個小夥性子有些憨,但是做事認真起來也是有板有眼。若是再加上他健壯的體格,想來這大寨裏,能跟他一比高下的,也就隻剩下大墨哥了。
日子過得很快樂,隻是,那個以前每天站在河對岸唱歌的人,卻再也沒有再去。許是為了讓我高興,也許是晚上陪著我無聊,齊洋每天晚上都會和我坐在河岸的大石上,然後望著天上的月亮,小聲的唱山歌與我聽。而每每我都能在這樣的歌聲裏沉沉睡著,也每每被他抱著回到屋裏的鋪上睡覺,直到第二天在他身邊醒來。
每天的清晨,我都會早早的睜開眼,然後,用指尖輕輕的瞄著他的眉。好像上了癮,又好像僅僅是好玩兒。在輕輕撫眉的時候,我的心裏,卻是出奇的安定,那是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好像,可以這樣一輩子。
雖然,我不知道,這一輩子有多長,也不知道,我們有沒有一輩子的時間。
半個月之後,齊洋還是離開了,沒有帶著憨憨的笑,更沒有說什麼回見之類的話。
是啊,就這麼離開了。
我有時候甚至都會懷疑,他是不是曾經來過,我是不是真的,認識過他。
習慣有的時候真的很可怕。就像現在,我一個人坐在月光下,對麵的石頭上空空如也。
他的傷好了,自然沒有什麼理由再留下。我知道,這是我自己安慰自己的話,可我在也想不出什麼東西來,這能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
我這是怎麼了?
我想留他下來,卻怕他拒絕,那樣顯得我很小孩子一樣,想要依靠其他人。那樣不成熟,也不夠強。
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他離開啊。看到他離開的背影,我真的有一種想要上前拉著他的手,然後懇求他不要走的衝動。
就像現在,對岸的歌聲好久沒有響起了,連身邊唱歌的那個人,也離開了。
夜晚,我第一次覺得,是那麼的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