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桃夭。
    三月十五。清舟的生辰。
    府內一派清肅，自雲姒離開後再沒傳出過笑聲。
    清舟不許下人隨便進入小院，長達半年沒人清掃。
    西風侵襲了院落，圍繞枯葉打著卷兒。冬去春來，輕紗似的雪片堆積成明晃晃的大片又在日光下融去。
    麵積不大的幾間屋子空置著，依舊是簡單的木窗木桌木椅木榻，灰塵覆了一層又一層。
    硯台上一幅未完的墨畫，隻勾勒出一個清秀的輪廓，曼妙身段，長發青絲，額間一點朱砂，卻沒有眉眼，單憑想象也猜得
    出那曾有過怎樣一個秀麗的人兒陪伴在清舟的身邊。
    盡有過的溫存如今凝成畫筆尖上一滴墨淚。
    清舟立在院落門前，已經一個時辰。素藍色的袖袍之間有些蕭索。
    青銅鎖半搭在門上，舍不得扣上，舍不得清除點點鏽跡，更舍不得再次觸碰。
    手抬到一半，收了指放落，在身側攥成拳。
    遲疑一瞬轉身離開。
    辨不清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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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滿天，春空清朗。
    初春的都城總是無比欣榮。
    白日裏人們踏青賞花；到了夜間有三三兩兩歸家的，而大部分不論男女隻覺尚未盡興，結了伴到市集酒樓裏暢飲歡歌。
    說書的，賣點心的，卜卦的，臨場描摹字畫的。。。街道上各色攤位長龍似的密密排列著，搖搖擺擺蜿蜒至城那頭望不見
    尾。
    這邊有一處捏糖人的常年生意紅火。主人是位白發長髯老者，在此處營生多年頗有人氣聲望。
    一雙刻滿時光印紋的手異常靈活地在一團不成形的糖麵團上左右翻飛，不一會兒就變出一隻活靈活現的白雀靈棲息在短木
    枝上。
    圍觀人群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無不鼓掌驚歎一個好。
    清舟就停留在這小波人群圈外。
    離了府隻想出來散散心，心不在焉不自覺地就朝最熟悉的方向邁來。回過神驚然已晚。
    這糖人是最能讓雲姒眉開眼笑的小玩意兒。
    平日裏閑著無事，雲姒總趁清舟上朝時偷溜出府，喬裝成小書童的裝束，混進集市看熱鬧。
    明明威逼利誘與府上下人串好口供的，可是最後總被清舟看破。
    除了雲姒由於貪吃在小嘴外留下一圈小花貓紋以外，出賣她的就是那來不及藏起的小小糖人。
    雲姒喜歡將糖人一個個集起，時而排成一列，時而圍成一個圈，對它們講講故事，哼哼歌謠。
    而清舟喜歡的則是靜靜站在窗外一語不發地觀望著她。
    那水晶雕成的人兒。有一雙翡翠眸，一顆玲瓏心。
    陷入久遠的思緒，唇邊勾起一抹微笑。
    若是她還在，今天必定會一大早就梳洗妝成拉自己到這兒來。
    這一天都會狠狠地從城南到城北不歇腳，買遍新上市的各種玩意兒，虐待車夫小廝們拎著抱著大包小包匆匆跟不上腳，可
    不到月落柳梢店主全收鋪她是絕不肯回府的。
    若是她還在。。。今日這糖人小鋪會被包下吧。。。
    “這位公子好生不識抬舉，隻這隻小糖人便讓了我又如何，本姑娘都這麼求你了！”
    一聲可與雲姒媲美的潑辣嗓音穿透人群襲入清舟雙耳，助他從沉淪的回憶中抽離。
    “可是姑娘你不講理了，小生已經付了銀兩，買下這糖人，僅僅是糖人一個，姑娘又為何如此執著地要搶走呢？”
    清舟好奇地走進，這姑娘的聲音似曾相識。
    糖人攤位前兩人對峙而立。
    左側女子一襲火紅衣裙，容貌甚是好看，此時卻雙臂叉腰，杏目圓睜。右側的男子布衣長衫打扮，文氣的讀書人，可遇到
    了如此野蠻的丫頭，也明顯不耐煩的挑著眉。
    “兩位客官都別吵啦，老夫再為這位姑娘多做一個如何？”
    “哼，不好。本姑娘今日把這攤位上的所有糖人都買下了！是我先預定的，憑什麼你搶在前頭付了錢！”
    “哎呀呀。。。這。。。”攤主一籌莫展，兩人如此僵持下去，今日大好的生意可要沒得做了。轉頭看見人層後的清舟，
    連忙把他拉了出來。
    “公子是你來了呦~我就算著你今日必來，那位雲姒姑娘呢，嗯。。。怎麼沒有一同來。。。”見麵前男子臉色微微一僵
    ，“。。。不說這個，公子先幫幫我這個忙吧。。。喏，勸勸這位姑娘，我再另做一個給她。。。。。。”
    清舟記起這這女子是隆冬時自己在城外雪地上救回的片栗。那日全身凍得發僵，昏迷不醒。後來一直住在府上，想來入了
    春她的病也差不多養好了。
    溫和地笑起，抬手作揖。
    “姑娘好不容易恢複了精氣神，今日大好的桃花節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糖人動怒氣傷身體呢？”
    片栗不滿有人頂撞自己，回頭怒視，一認出清舟，馬上變了臉色。先前的囂張氣焰全然不見，眨眼化身為水靈靈的鄰家閨
    閣姑娘，眉兒彎彎地低了下來，柔聲細語向書生賠不是。
    書生愣住不明所以。清舟卻也行禮後帶著桃夭離開了。
    “王爺。。。”
    身後的女子磨磨蹭蹭，好像不情願就這麼走了。
    “怎麼，不甘心讓出一個糖人麼？”
    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不是。。。付了錢給老板，可是還一個糖人都沒拿到手呢就這麼走了。。。。。。”嘰裏咕嚕地小聲嘟囔些什麼，
    肯定不是好話。
    “叫瑞安派人去把攤位請來府裏，你看著老板親自做糖人，也沒有人跟你搶，這可好？”
    清舟不喜歡這麼小性的女人。
    片栗見清舟神色不滿，著急的張口辯解：“王爺誤會了，不是我想要糖人。前日聽府中人說王爺年年生辰時都會買回很多
    糖人回來。救命大恩無以為報，想借此聊表感激。”
    清舟萬萬沒有想到，“為了我？”
    “是。。。”片栗低下頭，又不安地偷偷打量他難辨的表情，“王爺不喜歡麼？”
    清舟低頭看著她一臉認真。胸口無端生出一絲苦澀，堵在喉嚨裏張口說不出話。
    不便解釋，也不願再提起那段緣因。
    搖搖頭，隻留下淡淡一句“不要再做多餘的事。”
    片栗在清舟離開後變換了臉色，大膽地直直盯住那遠去的消瘦背影，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