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莫名入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5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第三章莫名入府
    案桌前,香泥一彎一彎,四周安靜得連蠟油滴落的聲音也一清二楚。
    祖師爺的牌匾正正方方擺在前頭,而我跪著已經抄了兩個時辰的訓話。如果不是泥猴此刻貓著身子,偷偷從內衫裏掏出一包桂花糕來,想來我的神智還沒有清醒。
    “呐,快些吃,師傅趕場子去了,我撒謊出恭這才來看你。”
    我以為我死了。
    我小時多半被師傅子不語怪力亂神嚇多了,亦或是聽慣了戲文裏聊齋妖神倒也沒什麼可怖的。隻是親眼見著,從我身子裏出來的東西,我到底還是受不住。我的記憶停留在玉麵猙獰的臉上,他看起來是那麼恨我,連我脖子上的青青紫紫的手指印也在告訴我我應該去死。可是我睜開眼,是師傅陰沉的臉。他倒不跟我廢話,直接讓我去跪祖師爺的牌匾,抄祖師爺的訓話,也沒說個時候,倒讓我不知是福還是禍了。
    “吃呀!發什麼愣!等會子師傅來了少不得我們兩一頓鞭子。”泥猴將桂花糕在我麵前晃了晃,看我神情恍惚,一手粗魯地就將糕點塞進我嘴裏。“到底怎麼回事了,你不說,師傅也禁了我們問,搞得我現在滿肚子都是火氣。瞧瞧你脖子上的掐痕,顯然是有人要害你。彩蛋,隻要你告訴我,我立馬抄家夥去揍了那家夥,讓他在你麵前給你磕頭裝孫子你信是不信?”
    我咀嚼著桂花糕,聽他一說也勉強笑笑。
    正想回他一兩句,卻隻聽見佩雨那陰陽怪氣。
    “喲,在這裏兄弟情深呢,也不怕師傅他老人家瞧見。吃不上骨頭倒啃了一嘴泥,說得可不就是現成話麼。”
    泥猴說:“有你什麼事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
    佩雨冷笑:“祖師爺這兒涼快,我就喜歡呆在這兒你管得著麼你!”
    “你這是找打!”
    “嗬,有本事你就來打我呀,我倒要看看你膽子稱得是幾斤幾兩!”
    “你!”
    “行了!有什麼可吵的。左不過是我事,你們要閑話也請先淨了我的耳根子。我不吃了,你也拿出去吧,等會師傅來了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我推開泥猴,兀自繼續抄寫訓話。
    “哼!”
    “哼!”
    他兩人哼過之後也就散了。
    等到傍晚時刻,我再怎麼端得住也有些吃不消了。一來跪久了膝蓋疼,二來抄寫久了眼睛也酸,這第三嘛自然是餓了。晌午的時候才吃了一口桂花糕,現在連胃也忍不住唱起三字經來了。
    我正想著是不是服軟去師傅那裏求求情,或者托童子幫我向泥猴帶個話,外麵卻像是吵開了鍋一樣。
    不一會兒聲音就漸漸接近祠堂了,我害怕是師傅來了,不敢怠慢,趕緊跪好。
    “王爺您小心台階。”
    我的眼皮突然一跳。
    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籠罩在我身後,那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嚇得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能哆哆嗦嗦地爬到他腳前,俯首:“寐羅叩見王爺,王爺千歲。”
    東宮碧華輕笑了一聲,對著師傅說道:“因著本王前兒個氣急了些,倒讓當家花旦平白受了好些苦,本王很是過意不去。左右!”
    聽他召喚,立馬就有兩排侍衛抬了一箱子元寶到師傅麵前。
    “這裏是兩千兩黃金,本王想好好補償寐羅,不知齊老板肯不肯?”
    言下之意再明顯沒有了。
    堯京最貴的花魁也隻值五百兩黃金,東宮碧華用兩千兩買一個戲子,莫說是戲子就是整個梨園也不在話下。齊世江再舍不得,依著九王爺的麵子哪還有不答應的,早就做好這位主子空手要人的準備了,現如今還能拿到兩千兩黃金也是斷斷沒有想到的。花綺樓的老鴇花娘站在一旁也是笑得花枝亂顫,四六分少了說也能拿個百兩黃金,就算寐羅是棵搖錢樹,到底也賺不了那麼多。
    可這等買賣,也不是所有人都滿意的。我自己先是糊裏糊塗,聽明白以後身心都在抗拒,趕著要說不,卻聽見。
    “你可有問過寐羅自己的意思?”泥猴先是聽了是這人傷了我,後是聽了要買下我,頓時急得不行,忘了眼前這人是什麼人物,站起來就咄咄逼人。
    師傅一個勁扯泥猴的衣角,狠聲道:“小畜生,有你什麼話,還不快給我跪下!”
    東宮碧華卻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話語,眯了一雙眸子,冷笑道:“就算本王今天要當今皇後,聖上也不敢說一個不字。你是什麼人?”
    這話大逆不道,是要被株連九族的。一幹人等聞言嚇得雙腿發軟,忙不迭地跪倒一片,顫聲道:“王爺,這,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可這普天之下,能亂說話的,隻有他。
    而這話沒人敢傳到當今聖上的耳朵裏,就算真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去傳了話,想來該死之人也是多舌之人。
    我默默跪著,再想要拒絕的話,也死在了喉嚨裏。
    ************
    眼瞧著這幅似被動用過私行的身子,師傅留我強撐一晚也算是說得過去。九王爺這名號壓著想來也不會出現什麼問題,於是東宮碧華命人明日午時接我回府。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雖說是一介清官,但到底也是加過冠,開過腔的角,多少老爺公子等著我加冠後的場次,這期間少不了黃金白銀橫流,兩眼淫、色妄想與我一度春宵的紈絝,亦或是附庸風流想請我府中調情的高粱。這正是巴巴兒等著的節骨眼上,傳出被王府買下的消息,可不叫人風波四起,卻也不敢聲張。
    是夜,皓月當空,竹影重重,疏影橫斜。輕微處幾聲畫眉啼叫,幽徑九曲廊回,守夜童子的腳步亦是細細碎碎。
    我住的別院名為舒玉齋,曾是玉麵等出了名的美旦角住的地方。乍眼看,雖不是花綺樓最華麗的樓房,可風水極佳,說是順風順水心想事成的寶地,坐北朝南,四季裏少有不見陽光的日子,便是陰天了也微微能見些紫光的。
    師傅來的時候,我正在整理細軟,有些用不到的小玩意,或是頭麵行頭零零碎碎就地分給了隨我一同居住,照顧我期間練習的三個童子。
    “咳。”師傅清咳一聲,抬腳跨了門欄進來。童子們道了聲福,撒丫子出了門。
    我喚了一聲師傅,便請他上座,順道沏了一壺茶水給他,這規矩亦是十幾年練下來的。
    “彩蛋啊……”師傅開了口,卻是叫了我小名。
    “彩蛋啊,你可想好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頭。花綺樓的戲子其實和伶官也沒甚區別,贖不了身到底日後色衰藝薄也是淒苦的命數,可是在這樣的年紀被贖身,像是對我這麼多年的努力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更何況……我不願意再回憶起那一晚的驚慌,隻輕聲歎息:“師傅,我不願意……但是我沒的選擇。”
    “你明白就好。”
    “師傅,你還記得青竹嗎?”
    師傅想了想,隻暗了暗眼神道:“切莫這樣想,你……你是戲子,哪怕是當真被……也是戲子。斷斷不會淪落他那模樣。莫多想莫多想。”
    “嗯。”我點了點頭,眼角卻有些酸脹。
    見我還是往了心裏去,師傅勉強笑笑,複說道:“彩蛋啊,我打小就收養你,看著你一點點長大,手把手教你唱戲,算算這年頭也不短了。當年你娘寒冬臘月天抱你到我跟前才足月大,我哪裏肯收,卻看在那一年國事紛亂梨園有一口飯沒一口的,日子也緊,便貪圖了你娘帶來的一百兩和你脖子上的一串紅瑪瑙。這事本該被嚼爛在肚子裏,隻是為師年紀也大了這些年風風雨雨教出來鮮少有你這樣的門生了,師傅平日裏怕你們驕傲得意,不是打就是罵,現下你就要走了,為師心裏到底是舍不得你的。於是左右思忖著還是將它交還與你,就當是還些陰債罷。”師傅絮絮說著,從袖籠裏掏出一串血紅的瑪瑙串子來。隻見那瑪瑙珠子顆顆碩大渾圓,一絲雜質也沒有,那串繩也是用那軟銀絲絞成的。如今昌盛,紅瑪瑙並不算是甚麼稀罕物,隻是這串瑪瑙珠子紅得像是要滴出血子來,又半點瑕疵也無,實在算是上品。我接過放在手裏竟是觸手升溫的。
    隻是,“我娘她,”我從不知道自己還是有娘的人,從有意識開始便師傅管教,娘親甚麼的也是當年流著鼻涕羨慕並覺得奢侈的東西。“還活著麼?”
    我本想說既然她不要我了,那還提她做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娘她,還活著麼?”也許,我心裏還是想見見她的。這麼多年,再深的愛也不見了,再多的恨也淡了。
    師傅搖搖頭,說:“當年國亂,哪裏還問的清這許多。你若真想要得知,不如求了九王爺。這天下說是天子的,但其實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正是這九王爺。我本不想讓你攀上這樣的顯貴,或許這是命吧。”
    複而歎息,我與師傅鮮少有說過這樣多的話了。這一夜之間,我似乎覺得師傅老了許多。
    我將這瑪瑙串子繞了兩圈環在左手上留個念想。
    *****************
    這一晚我以為會無眠,卻哪知我做無數的夢。
    夢裏一會深海一會火光,一會妖龍一會聖僧。我像是在輪回路上顛簸,卻一瞬又感覺自己站在一片櫻花林中,花瓣飄渺如雪,有人對我輕笑,對我說話。我看見一塊碩大的玉璧,三生石上的字跡模糊而不知幾許。又見自己赤、裸地躺在城樓之上,城下是無際的兵器戎甲。暈眩是眼前一片血紅,城樓雨下,烏鴉喑啞,有無數人在廝殺又或許隻有一個人在殘忍。我不知道自己夢了多少,似乎是要將一生的夢都做完,卻在最後一個暈眩襲來時聽見了一個聲音,清冷而夾帶鋒芒:你是我的,生生世世再無輪回。
    那個時候我隻知道那些都是夢,可是以後的日子我才明白,這些並不完全是夢,從往昔到今後,一一都將應驗。
    簟紋燈影,骨炭馝馞。才剛添進去的安息香隻一會功夫便充斥了養心殿的角落,隻是正前的這位天子似乎絲毫沒有困意。折子雖多,但是他朱紅的批錄卻少之又少。
    玄元帝東宮上謙擱筆捏了捏發酸的眉心,沉聲問:“幾時了?”
    有太監在下回話:“回皇上,剛過子時。適才掌燈公公來問,皇上勞苦,該是就寢了。”
    玄元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卻複問:“裏番進貢的紫蕃車厘子可是送去九王府了?”
    “是,皇上一早吩咐的,奴才們哪裏還敢怠慢,早早便送去了。隻是……”
    玄元帝心下一沉,偏過頭來。“講。”
    小太監暗自擦汗,輕聲道:“隻是王爺退,退了回來。說是這紫蕃車厘子王府已有,不勞皇上記掛了。”
    香泥折斷墜落,燈花也兀自跳了數下。
    光影下皇帝俊俏的側臉有些捉摸不清,禦座下的太監宮女此刻哪裏還敢多說一句話,多出一口氣,個個垂首觀鼻。
    半晌無聲,直到掌燈司命複而來請的時候,那禦座上的人方才抬了眼眸。
    朱砂染在食指指腹,拇指輕搓愈發紅豔……“擺寢罷。”
    徒留朱砂齏粉,案幾清明。
    作者有話說:望各位看官,且行且留足跡。
    另,本文已在晉江連載至第六章,多有不便,望諒解。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