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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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雜亂吵得心頭難以平靜,莫鈡情廣袖一揮,矮桌上粗製濫造的茶器乒乒乓乓全部被掃落在地。
“滾!給我滾!”
幹瘦的小廝雙腿一軟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用腦袋碰撞著地麵。
“公子爺,小的錯了!小的錯了!”
不一會塵土散布的地麵上印染上了血色,終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莫鈡情煩亂不堪之餘將那矮桌踢下床,溫潤的嗓音拔高,“我說了叫你滾!滾!”
小廝哆嗦著站起來直往帳外奔逃,一頭撞在正撩開帳簾進來的男人身上。
抬頭,便是一張刀刻般鬼斧神工的英氣臉龐,於是又撲通一聲跪下,戰戰兢兢,語不成句。
“將……將軍……”
男人眸色暗沉,眉頭深鎖,不掃地上之人一眼,徑直朝那床榻走去。
床上那人似是又驚又懼,身體明明往內側縮了又縮,眼睛卻又不甘示弱的瞪著來人。
“二殿下……”
這個堅毅沉穩如磐石般的男人,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溫柔包容。
“不要再叫我什麼二殿下!”
莫鈡情偏過頭,臉上是隱忍的屈辱,黑亮柔順的青絲順著因病長臥於榻而顯得蒼白的胸膛滑下,緊緊抓著被沿的指尖因無助與恐懼泛著灰白。
“他受了傷,一箭紮進腰腹。”
床上虛弱的男子顯而易見的怔忡,片刻之後勾起唇角,刻薄之意盡顯。
“隻恨沒有死!”
“你這是何苦,捫心自問,若希望他死,你當初又何必救他……”
“閉嘴!給我閉嘴!你賣國求榮,大好男兒不保家衛國,卻長了反骨任敵軍犯境,你好啊!你好!子臻黃泉下都看著你們呢!”
男人的臉色刹那間變得灰敗,眼中糾結著痛楚,可麵前這人再也無法察覺分毫。
“鈡情……我……”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太齷齪了……子臻怎會有你這樣的弟弟……子臻……子臻……”
無法控製的思念瘋狂侵蝕著莫鈡情的意識,怎會這樣痛苦……他蜷縮著,高傲冰冷的二皇子,再也不會吝嗇為那個已故的男人落淚了……
洛肇瑾輕歎一聲,想伸手掖好莫鈡情的被角,卻在看到他的瑟縮之後悻悻將手收回,轉身離去。
走至帳外,毫不意外的看見身負重傷的男人鐵青著臉斜倚在木樁上。
苦笑漾在嘴角,洛肇瑾恨,恨自己的哥哥,恨帳內一無所知的男子,恨自己……背負最多的不是他嗎?憑什麼,憑什麼他們一個個露出比他更加苦澀的表情……但恨又如何?因為那人,怕是再也承受不住真相帶給他的打擊了……
拍拍男人的肩膀,洛肇瑾道:“他有些情尋失控,大殿下擔待著……”
話未說完,就被男人的一聲輕笑打斷,“洛將軍,這裏是錦璿國,印著的是我司徒家的名號!不是他莫家!”
洛肇瑾神色一凜,知曉方才喚莫鈡情的那聲二殿下被聽去,霎時心下又苦又澀,“大殿下……肇瑾一時改不了口。這裏自不是莫國,莫國又有何處能容得下莫鈡情……在他眼裏,末將怕還比不上草芥螻蟻。我……賣國求榮,丟盡了洛家列祖列宗的顏麵!”
司徒舜神色稍霽,也拍了拍洛肇瑾的肩膀,“你所背負當是你心甘情願,不過……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
說罷,司徒舜一手捂著腰部,一手撩開了帳簾。
簾子一晃便隱去了高大男人的背影,洛肇瑾愣在原地尤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冷徹頭腳。
“不不……不是這樣……”
呢喃著,失魂落魄的走向遠方,洛肇瑾忽略了眼角那零星的濕意。
別人的東西從來不拿,這道理,洛肇瑾怎會不懂。
當年,那個君子如玉的洛肇軒,站在莊嚴的城牆之上,寒風凜冽似要將他單薄的身軀刮的四分五裂,但他屹立著,神情肅穆卻近乎用乞求的目光望著自己。他說:“開門,放他們走!”
那是怎樣的決絕,他說,洛家從此與自己一刀兩斷!
這個男人是有多麼殘忍,才能把自己的親生弟弟驅逐出家族,又讓他背負上裏通外國的罵名,讓他在莫鈡情的麵前永遠抬不起頭來呢!
他以為命喪黃泉就能保全家族榮耀,他以為他事故未存就可以永遠占據那人的心頭!太可笑了,憑什麼自己就非得為了他的曠世愛情犧牲?憑什麼他做著萬人敬仰愛戴的丞相而自己卻要如過街老鼠般肮髒苟活?!
隻因一個莫鈡情,永遠是自己的軟肋,蛇拿七寸,即便是流淌著同樣血液的兄弟,同樣能刀劍相向。
那張寥寥數語的薄宣道出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堪,洛肇軒就是如此,幾句話便能拿捏著你的弱處,玩弄於鼓掌。
“明日正午處以淩遲之刑,我知你對他有意,也知……你能護他周全……”
否認,到現在也還在否認!怎會!洛肇瑾,你怎會對二皇子產生那苟且心思,簡直天理不容!
但是……瘋了一般將那人從死牢中劫出,見到那人蒼白無力的臉龐,似是胸前被生生剜了肉去!
瓢潑的大雨,瞬間澆涼了他心頭熊熊燃燒的怒火。城頭的對峙,已經是那般遙遠……出國不久,那個目空一切兄長,隻對二皇子溫柔如水的男人,永遠葬身在了戰場黃土之中……
洛肇軒成功了,連把自己的死亡都算計到了這幅棋局之中,成了莫鈡情一生一世永遠無法抹去的一塊傷疤。他成功了,莫鈡情隻會記得他的好,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他也贏了自己,贏得那般漂亮,他吃準了自己無法在莫鈡情耳邊說任何真話,因為每一個真相,都會將那人傷的體無完膚。
隻因為自己愛著那個人……即使不承認,但終究無法傷他一分一毫……
可惜……天意弄人啊……
“哈哈……”洛肇瑾仰天大笑,“男兒保家衛國!洛肇軒,你保了家衛了國,卻將他置於何地!你永遠想不到他的風華傾絕了你我,自然可以顛覆錦璿國!”
一拳砸在泥濘之中,“我隻恨……鈡情,和他同時遇見了你,為何你從不分我一刻關懷……”
“子臻……”
晶瑩剔透的玉佩躺在手心,上麵仿佛還殘存了洛肇軒的溫度。莫鈡情癡癡的看著,卻漸漸發現那人的麵容在腦海中越來越模糊。
沒有瘋癲,也沒有自欺欺人,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人已經死了,再也無法執著他的手教他寫字,那總是淡淡的卻縈繞不去的茶香也消失的幹幹淨淨了。但是忘不了啊,怎麼能忘呢,那個一顰一笑都含著無奈的男子……
“啊!”莫鈡情慌張的驚叫一聲,半跪著,身子前傾去抓那玉佩。
原來是這幕正被進來的司徒舜撞見,本聽了那句“隻恨他沒死”的他更是怒火攻心,當下一把搶了莫鈡情手中玉佩。
“還給我!”
見平日裏連自己的觸碰都反感至極的莫鈡情此刻竟然因為一塊玉佩主動攀上自己的胳膊,司徒舜心裏的嫉妒更是如野草般瘋長起來。
“哼!一塊玉佩而已,值得你如此?!”
“你還給我!還給我!”著急的語氣中已經摻雜了哭音,莫鈡情死死盯著玉佩,咳嗽了幾聲,嘴角滲出血絲。
心情更加惡劣,司徒舜隨手將那玉佩至於地上。清脆的碰撞,頃刻間那玉佩已是碎成了好幾塊。
莫鈡情的眼睛追隨著那翠色的玉佩,直到它粉身碎骨,心裏最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被千萬銀針刺透,竟是痛的忘記了要如何呼吸。
回首看見如被抽離了魂魄般的男子,司徒舜心頭一顫,已是懊悔不已。明明這人禁不起一點風霜,自己為何……不再多想,司徒舜一手摟了男子的腰肢,將他的頭顱摁在自己的心口。
“啊!”
莫鈡情忽然大叫一聲,整個人都從床上彈跳而起,摔落在地。
司徒舜一時不察被他掙脫開去,慌忙想彎腰攬起那人,卻見他吃力的朝碎掉的玉佩挪去,更是窩火。
他疾步上前,伸出腳去。莫鈡情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當下不管不顧伸手護在玉佩上頭,這腳切切實實的踩在骨瘦如柴的手上。
“恩……”將痛楚咽下咽喉,莫鈡情死死的抓住玉佩,沙塵嵌了滿指甲,細嫩的皮肉也已被劃開。
“放手!”司徒舜氣急敗壞。
莫鈡情不語,眼裏迅速朦起一片水霧,隻是倔強的搖著頭。
司徒舜心疼不已,卻加大了力道逼迫他,“放手!”
莫鈡情似乎也被激怒了,抬頭惡狠狠道:“人渣!他已經死了!被你親手所刃!”
司徒舜片刻的走神,眼前又出現了當日情景。
黃沙漫漫,他那刃孤劍毫不猶豫的穿透了洛肇軒的胸膛,他當時不屑,如此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竟也想上戰場。
可是他無法忘卻,那個男人死前如詛咒般的話語,“你得不到他!我代他而死,你終究得不到他!你們誰也得不到!”
他知道那個男人瘋了,被自己的君主和家族所逼瘋,他犧牲了兄弟,犧牲了愛情,最後犧牲了自己。就算死了,他也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
司徒舜那日早已打聽完畢,根本沒有午時的淩遲,莫國的二皇子是被派往邊疆抗戰的主將。
幾年前在莫國臥底的他被出賣追殺,迫不得已翻牆進入二皇子的府邸,窺見了房中二人的情事。
是怎樣的絕代風華讓他如此念念不忘,那個在他腦海中隻有清冷高貴的人,在洛丞相的身下竟是這般妖冶動人,沙啞著語調婉轉承歡!
整整兩年他一門心思隻想占有這人,那場對決,是他點的主將,莫鈡情不得不戰!
可他不明白,為何主將換了人,換成了他心心念念想要除去的情敵!情敵,殺他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可當劍身完完全全紮入那人的胸膛時,他刹那間領悟,有些什麼東西,永遠的失去,有一個人,也永遠的與他擦肩而過。
他感謝上天,兜兜轉轉讓他終於又遇見了來錦璿國避難的莫鈡情。護著他的人叫洛肇瑾,是那個丞相的弟弟,長著與那人八分相似的臉。
順理成章的將莫鈡情搶奪過來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自然看得清洛肇瑾眼中的不甘,可又如何?洛肇瑾,這個男人連正視自己感情的勇氣都沒有,拿什麼來和他爭?況且,洛肇瑾很識時務,在錦璿國,也隻有權大於帝的大皇子能保住莫鈡情。收回腳,司徒舜抱起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莫鈡情,用被子將他包好,又環在自己胸前。
曾經夜裏多少次夢想著與這人耳鬢廝磨,如今看到的卻是他處處厭惡的樣子,自己心頭不是不疼的。
“鈡情……你,忘了他罷……”
莫鈡情依舊握著那殘碎的玉片,聲音都在發抖,“你休想!我……我就算忘了他,也絕不會接受你!你叫我惡心!”
粗糙的手指憐愛的撫摸著懷中人的臉頰,司徒舜的聲音裏帶著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溫柔,“你是個心軟的人,鈡情……你知道我的處境,不是麼?”
是啊……兩國對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果是莫鈡情自己,在對手處於弱勢之時,也會毫不猶豫的斬下對方的首級吧……何況,司徒舜與洛肇軒非親非故,有何理由顧著自己的一點薄麵而饒過他呢……
這些莫鈡情都理解,但是怎能與一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歡笑言談?
“該拿的你都拿了,該還的我也都還了……你放了我吧……”
司徒舜閉了閉眼,他是強行占了莫鈡情的身子,嚐到了那攝魂蝕骨的滋味,可……他說不清道不明這股橫在心尖的後悔是什麼……他以勝利者的姿態得到了一切,但是他無法展露開心顏。
“你不能離開我,離開我你不能活。鈡情,我們在一起……我比他更愛你,他能給你的我統統都能給你。他對你的好,我加倍給你!我隻要你陪著我,心裏裝著我一人。”
真真可笑,莫鈡情,一個落魄的帝國皇子,有什麼資格來承你大錦璿國皇子的情?
莫鈡情不再說話,半盞茶的時間過後,司徒舜發現懷中人的呼吸清淺了些。他小心翼翼的將莫鈡情放在榻上,強忍了許久,最後還是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莫鈡情打了個寒顫,卻閉著眼睛。
司徒舜知曉他沒睡,他隻是不願看見自己這張臉罷了……
戀戀不舍的親吻著他的臉頰,司徒舜苦笑著搖頭罵自己愚蠢。帝王人家,怎能為情左右。歎息……除了歎息,他還能如何。自古江山美人兩難全,這苦,是上天在懲罰他的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