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今夕不同(修)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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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川初遇,他青湖裘袍,衣袂流風,鳳眼遊寐,容顏幻雪,是美是妖。
    星辰一眼,她衣衫襤褸,赤足踏寒,眉目驚霜,唇畔倔強,是冷是殤。
    西川鹿淮三城,入冬三月,天地飄雪,千裏冰寒,草木絕生,饑民病者,無衣無糧。
    少年的馬停在寒窯之外,風雪飛亂,揚起他的淡青裘衣,寒霜打在他幾無血色的臉上,竟融進了肌膚,未留下半分痕跡。他欺身下馬,一步一步,慢而沉進入寒窯,站在饑寒交迫蜷縮相依的難民中間,鳳眸鄙棄中蘊著隱忍,他環顧寒窯每一個角落每一張人臉,終於,他將目光停在一個瘦弱的少女身上,她蹲在寒窯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身形不大,周圍有其他難民擋著,如果不是目光如炬心思沉斂如他,也很難注意到這麼一個女子。
    他速度很快,自身後青裘之下抽出一條鞭子,翻轉之間,那如蛇吐信的長鞭已經迫近少女麵門,少女驚覺來勢,欲後仰躲開卻已靠石壁,無所遁形,不容多思,觸及之間擒過身旁一難民,一命換生機。一擊之後,眾人驚嚇散開,逃出窯洞,原本擁擠悶燥的寒窯片刻功夫,隻他二人。雪狂風冽,天地寂靜,無端的殺意,無辜的性命。
    少年指鞭冷喝:“把人交出來。”
    少女容色無懼:“哼。”
    少年利索出鞭,一擊打在她臂上,少女吃痛,雙唇一抿,卻倔強不吭一聲。
    “竟是個冷性子硬骨頭,我倒想試試,在你身上烙下幾十道血印子,看他出不出來。”少年與雪無二的冰霜臉龐在說話間綻出如雪花般的晶瑩姿態,冰冷而動人。
    “他不在這裏,你就算殺了我,他也聽不到瞧不見。”少女麻木看著手臂上的血痕,對來人的要挾無動於衷。
    話音方落,長鞭繞頸,少年的臉湊近,一雙懾人鳳目逼視著她,用輕柔帶惑的聲音說:“這冰天雪地之境,我即便不殺你,不出三日,你也會凍死餓死,天地蒼茫,沃野冰霜,他受傷中毒,等不到你送吃送藥,他照樣無命。那咱們就都耗著,端看誰能站著走出這片無邊寒地。”
    他的話動搖了她,亦或者,她真的不想死在這蒼涼西川,心中揣計,終是答應帶他去找人。
    一片枯樹林,光禿禿的枝幹,大部分被雪壓斷,地上曾經有何種植物,奔跑著何種動物,此時此刻皆是尋不到原貌了。
    一路而行,她的手被長鞭桎梏,被他拉著走,就想一隻被俘虜的野狐。踩著鬆厚的雪地,身後是幾條彎曲淩亂的腳印。
    “就是這。”她在一棵粗獷老枯樹旁停下。
    少年看了她一眼,在轉睛觀察那棵老樹,樹是榆樹,是這片林中看上去最粗最老的一棵。
    “這?人呢?”他將手中鞭子收緊,少女受力踉蹌跌進他懷裏,不待她站穩,裘衣少年嫌惡一推,她整個人撞在榆樹上,跌坐在雪地裏,而撞擊之下震得枝上積雪紛落,掉了兩人一身。
    “穿得斯斯文文,卻是個野蠻人,哼!”一邊昂首叫罵少年,一邊暗中在青裘高貴的少年拍打身上積雪的間隙將手伸進被雪深埋著的樹根之地。
    待少年拍掉肩上毛領上最後幾碎雪,故意將手一提,牽動之下,綁著的那雙小手跟著勁道一抬,正好抵住自己的脖子,隻聽耳邊傳來清冷氣息:“是想吃苦頭嗎?”
    雖然蓬頭垢麵,雖然全身被凍得發抖,隻是那雙清澈的眸子,那似有若無勾出倔強的唇角,讓湊近的人恍惚一瞬,隻這麼一瞬,卻是致命的失策,少女指甲劃傷了他的下巴,就細細短短的一條指甲印,卻讓情勢逆轉了。少年手中力道漸鬆,最後長鞭脫手,整個人倒地,原本透明的臉如今泛著青黑,嘴唇也發紫。
    少女擺脫束縛,幽幽蹲下,雙臂抱膝,依舊是純澈的眼眸,隻是此刻多了幾分戲謔的興趣。
    她張開自己的右手掌,放在眼前認真欣賞:“知道我是怎麼做到的嗎?”
    少年目光凶惡,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
    少女忽視躺在雪中之人的表情,自顧說著:“這個地方,叫”骷髏林”,到處都是有毒的植物。我隻來過一次,記得這個老榆樹下麵長著一種紅色冥菇,毒性霸道,即刻見效。果然,我隻是手指伸進雪下指甲上沾了點,你就成這副模樣了。”
    少年聽著她的話,震驚、疑惑,更是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
    “你一定覺得奇怪,你就蹭了一點就這樣了,我整隻手都沾上那毒菇,怎麼沒事呢?”
    是的,他疑惑之處就是這裏,他看著她,等她解釋。
    少女的唇畔沒了弧度,眼中那份清明也暗了些許,甚至略帶憂傷:“哎,因為我比這裏所有的毒花毒草毒菇都毒,我是個……毒人啊。”
    言盡於此,她不願再說其他,眼看風雪小了些,帶上中毒的人,一路到了一間破廟。這個地方離之前的寒窯不遠,平時也是難民棲息之地。廟門倒塌,神像缺臂斷首,天地不仁,神佛不憫,生存,要靠自己。神龕之下,一方暗格,推開遮掩物,裏麵躺著一個男子,身上多處血道,臉色蒼白,該是失血過多造成,最最觸目驚心的該是左肩之下,被厚重的舊棉襖胡亂綁著,即便如此,暗紫血色依舊染了整個棉襖,而棉襖之中,已經沒有那條左手臂,竟是硬生生被砍了去。
    青裘少年無力靠在神龕一側,目睹少女拉出重傷之人,解開棉襖,見傷口不再出血又將浸血的棉花自布襖中抽搐,又將梁柱上原本的簾布扯下塞進去,再重新包紮那隻斷臂。
    那個昏迷斷臂之人一直沒有清醒,少女也沒有喚醒他的意思,自懷中掏出一隻冷硬的紅薯,一掰為二,大的半個塞到昏迷之人枕著的破蒲團中,小的半個正欲入口,看到癱倒虛弱的少年,心存不忍,伸過去給他。
    少年麵色依舊青黑,鄙棄目光看著這個人又看著那段又髒有硬的紅薯,最後撇過頭,他雖落難,卻也不吃乞丐手中的髒東西,是不屑,還是不敢,他不清楚,隻是心裏麵似乎已不是那麼堅定地非殺這丫頭不可了。
    “我的地方,容不得你清高。”說完,一手鉗住少年下巴,一手將紅薯塞進他口中,他掙紮她便越使勁,最後,他妥協。
    冥菇之毒隻能維持十二個時辰,在他毒散之前,她必須想到周全的方式。
    “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們,以後大家互不相欠。”她跟他談判。
    他已經能說話了,隻是身體還是不得動彈:“休想,央千錯殺了我師父,這個仇幻鏡門不可不報,他的人頭,我不能不帶回去。”
    “師父可以再找,你若不答應我,我現在就殺了你,到時候,你倒可以去陪你師父,我也算求仁得仁。”
    說罷拿起昏迷之人邊上一把長劍,對準少年。
    “你和他什麼關係?據我所知,睚眥殺手無親無友。”他問。
    “我不認識他。隻是他正好倒在我眼前,又中毒受傷,出手救他是我樂意,何必問親疏。”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那個時候,他心中這般想。
    “怎麼樣,用你自己的命換他一條生路,以後若再遇上,那就各憑本事。”
    最後,又是他妥協。
    離開前,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怎麼?想找我報仇?我還怕你不成,記住了,離夜華。”
    “夜華,記住我的名——幻鏡門求衣。”
    西域以南,瞿川幻境,西域之北,遙川戮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有恩怨。那年的起因,是戮野睚眥殺手受令殺命,目標幻鏡門之主,冥絕衣。
    一個月後傳出幻鏡門副門主買凶奪位最後就地正法,求衣公子為師報仇,成為新門主。
    瀾水青山幻中求,流風寐展冥絕衣。一眼的迷惑,清醒後才明白是一份遺憾,求衣求衣,這容色這豔態,他所求的那一層衣,或該存於幻境,墮了凡塵,未必是好。
    而當年那個聰慧倔強的少女夜華,如今脫塵重生,眼底眉心清冶姝愜,如蓮如焰。
    往事幾曾憶,而今疏情問何來?少時苦樂不記名,一朝東西兩家姓。月下涼風亭中故人。
    “為何對我用幻訣?”一場刻意的重逢,一張幻化深骨的臉皮,他到底知道多少?
    “隻是想試試夜華還是不是當年的夜華。”他的瞳心深幽,此刻笑著說話,又是那份攝人的吸引力。
    離夜華眸色一亮,撇開那道視線,望著夜空星月冷冷說道:“這星月都不似那時那地的星月,人又豈會還是一樣的人?求衣公子和君少莊主,哪一個又是真正的你?亦或者,如這幻訣一般,哪一個都不是真的?”
    求衣廣袖輕拂,走進女子,魅而不妖,青絲隨動,說:“即便都是假的,卻總也牽人心魂的一張,方才夜華不也情動不自持,潸然淚下了嗎?”
    離夜華聽他這討打的挑釁,自是隨他意願,一掌劈去:“這筆賬我自不會忘,用不著你提醒。”
    “你怒,是因我幻化成他,還是因我不是他呢?”他抬手斷她掌勁,側首閃過來招。
    “還說”再一掌,同時一腿出。
    他依舊單手回招,腰一扭,腿落空。
    “君少主,咱們也算老交情,那些虛的用來對付我離夜華著實顯得短氣度,你故意在雲掌門的帖子上添一筆,不止與我在這月下亭中講酸話吧。”女子收斂衣袖,掃眉說道。
    “好。言歸正傳。夜華可認識”孫叔道”此人?”求衣問。
    “剛才你一開口,”雀宵鳴三江”五個字,不就是在試探我嗎?你能幻出如此逼真的臉,卻隻幻出他當年的臉,可見給你消息的人,是以前他身邊的人。”
    “孫叔道乃”三江樓”現任主事。”求衣說。
    “隻是”主事”,而非”樓主”。”離夜華輕笑。
    “”三江樓”信物在你手,他人又如何頂冒”。他看著她手腕。
    “是啊,”三江樓”尊鈴不問人,你有心介入”三江樓”,卻沒這件信物,做事怕是不能伸展開吧?”
    “夜華是覺得現今的”三江樓”是我在運作?”
    “你是個有野心的人,像”三江樓”這種掌握武林辛密的組織,若收為己用,無疑多了一個操控各方山派的籌碼。”
    “原來夜華是這般看我的。”
    “當年西川的案子,所有人都以為睚眥殺手是受雇當時的副門主殺害冥絕衣,不過千錯卻告訴我,當時現場,你求衣就在暗處看著,隻要你真念及師徒之情出手,央千錯必死無疑,可是你卻等冥絕衣受死之後才跳出來追凶,這般行徑,後麵的事情再推敲,便不難了,更何況,短短一個月,你便順理收管幻鏡門,求衣公子好深謀算好高手段好狠心腸啊!”
    聽著女子一句句道出多年前陰謀,求衣卻也不以為然,含笑應道:“我的謀算不止於此,接下來所施手段怕是更該讓夜華罵我心腸狠毒了。”
    見他眉梢輕起,一份陰蟄過眼,夜華心中騰起不安,仿佛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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