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土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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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采薇一一按照張家老頭的吩咐,將自己用左手摘下的穀種一股腦兒倒進大木盆子裏,采薇弓著腰,為大木盆子重新蓋上鬥笠。采薇努力想要直起身體,可是怎麼也直不起來,她也不再強求,一屁股坐在地上,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采薇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腳底熱熱的燒得腳板發疼,腰也熱熱麻麻的,使勁捏一把也沒有知覺了,手指頭全被穀針紮破了。一丁點兒感覺都沒有,隻有坐在地上的屁股有丁點兒的涼意。全身也隻有這個時候,才能夠鬆快鬆快。采薇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雖然身體很累,可是心裏即滿足又踏實。
采薇心裏比誰都明白,她在這張家待不長,如果張家大寶沒有回來,這張家人容不下她,如果張家大寶回來了,這張家人更容不下她,別的不說,張家大寶就會饒不過她。
雖然又個娘家,不過她是回不去了,她拉不下那個臉,她們也是大戶,家裏丟不起那個臉。能夠多學的一點討生活的技藝,她以後就能夠更好更久地活下去。
油燈突然熄滅了,後罩房又重新陷入了漆黑一片,采薇的眼淚噼裏啪啦就掉了下來,不過這次不是難受,而是開心,是喜悅。采薇抬起頭看著黑漆漆的後罩房,一時間愣住了,她一直懼怕黑暗,不點燈就不敢一個人睡。從來不知道黑夜黑暗,也有一種別樣的美,一種區別於亮的美,一種神秘莫測的誘惑美。在黑暗中,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自己就連自己也看不清楚,除了自己怦怦的心跳,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瞧不見。然而黑暗裏,卻又什麼都看得見,什麼都聽得到,雖然看不清自己的相貌,可是能看清自己的品貌。
采薇太累了,仰著頭不一會兒就覺得脖子疼,低著頭心中掐著手指頭算時辰,不一會兒她的腦袋就一點一點的,睡過去了。睡又睡不安生,腦袋點得太厲害,就會將將心中有擔憂的采薇驚醒。然後又不多時候,采薇就又睡過去了,可是要不了多久,采薇又會在點頭的時候驚醒過來。
寅時剛過,卯時剛至,采薇就又驚醒過來,她猛地站起來可是雙腿太麻,又一屁股做到了地上,然後又用力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往前走,打開後罩房的門。一群婦女嬉笑打鬧的聲音傳進采薇的耳朵,采薇知道時辰到了,該送穀種到村東頭的土窯子撒種了。
采薇在四周瞧了好久,張家院子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也沒有火光,采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回後罩房裏去了。在黑暗中的時間長了,能夠隱隱約約看見黑暗中的一切,采薇將木盆子裏的穀種撈出來,放進簸箕裏,又將那塊清洗幹淨的細布,疊起來放到簸箕裏,端著簸箕摸索著出了張家的竹製大門,往村東頭去了。
一路上遇到了那些也是端著簸箕,到村東頭撒種育苗的媳婦姑娘們,媳婦們梳著婦人發髻,姑娘們都帶著鬥笠,每一個人手裏都提著燈籠,舉著火把。隻有采薇手上沒有火,那些媳婦姑娘見采薇沒有火,跌跌撞撞地摸索著,便邀請著采薇靠近她們,與她們一道走。采薇也不與她們客氣,道謝之後,與她們一起走著,聊著,還沒有感覺到累,隻一會兒工夫就到了村東頭。
剛到村東頭,采薇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村東頭燃起了一個巨大的火堆,火堆的旁邊搭起來一個用油布蒙起來的大棚子,大棚子右邊還冒著黑煙,泥土都變的赤紅赤紅的。那些個赤膊的大男人,一個個熱火朝天地往大棚子四周鍬土埋上,然後使勁用鐵鍬拍打那些埋上的土。
采薇看到這樣的場景,一時間楞了神,心思回到了十三年前,十三年前,她還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那時候家裏有兩個姐姐,她最小跟著爺爺奶奶過,爺爺也這樣育苗,她跟著去過一次,這場麵就深深印在她的心裏了。
“你在想嘛呢?大家都去撒種了。你咋還不去?”采薇被一個大力搖晃驚醒了,原來是一個頭發花白,麵色蒼老的婦人,看不出具體的年齡。采薇衝她微微笑,表示感激:”多謝嫂子了。我這就去。”
“謝啥呢,快去吧,我要回去做飯了。”婦人笑著爽快地說,然後手腳麻利地端著手中的簸箕,往村裏去了。
“唉,我就去。”采薇答應著,急急慌慌地進了油布搭起來的土窯子。
剛踏進土窯子,一陣熱氣就撲麵而來,采薇一下子就眯上了眼睛,臉一下子就變得粉撲撲的。土窯子裏白氣彌漫,看起來有些困難,隱隱約約間,能夠模糊地看到土窯子裏,放著一排一排的竹架子。竹架子分為一層一層,每一層都放著三四張二尺長一尺寬的竹排子,竹排子上有的已經撒上了穀種,有的還是空的,竹架子的旁邊堆著一摞一摞的空竹排子。
在土窯子的中間放著一口大鍋,大鍋裏裝著一大鍋水,水正在不停地翻騰,土窯子裏的白氣就是從鍋口向外綿延出去的。
土窯子裏不隻采薇一個人,還有三個婦女,她們都蹲在地上,身前擺放著五六個竹排子,竹排子上已經鋪上了一層細布,她們正在往細布上快速而均勻地撒著簸箕中泡好的穀種。
看見采薇進了土窯子,都衝她點點頭,臉上露出了友好的笑容。采薇也衝她們點點頭,將手中的簸箕放在地上,從挨近自己的堆著的一摞竹排子上搬過來兩個,采薇將簸箕中的細布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鋪在竹排子上,張家準備的細布恰到好處,剛剛鋪滿一個竹排子,沒有多一分,也不會少一點。到這時,采薇心裏已經明白了,自己準備的那麼多穀種剛好可以撒滿一個竹排子。
采薇沒有撒過種,也沒有真正地進過土窯子,一點兒也不會。采薇半蹲著,仔仔細細地看著周圍的三個撒種的婦女的動作,三個婦女原先沒有察覺,可是采薇的眼神太熱烈,讓她們想要當作沒有感覺都沒有辦法。
一個婦女馬上轉過頭來,狠狠瞪著她,其他兩個婦女挺下手中的活計,一人拉住那個婦女的一個衣袖。那個婦女一把甩開兩人的拉扯,站起來,開口就罵:“你想要幹什麼,一直盯著我們看,尋賊呢?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就是一個下賤坯子。”
“張福嫂,你就少說兩句吧。這小嫂子也許就不是成心的,就算了吧。啊?”張福嫂右邊的那個婦人拉著張福嫂的衣角,又抬頭瞅了采薇一眼,轉眉仰頭看著張福嫂,擠眉弄眼,又馬上低下頭。聲音是不高,語調可是不低,雖說看起來是在勸說張福嫂,實際上卻是在火上澆油。
“自己都能夠做的出來,還不準許人說?要臉就不要做這種不要臉的事啊。敢做就不要怕人說,怕別人說就不要做。哼,做了婊子,還要立貞潔牌坊,什麼玩意兒?呸,不要臉,賤人,婊子。呸呸呸,提著都髒嘴。”果然,張福嫂不僅沒有消氣,反而氣勢更甚,說話愈發不中聽了。
采薇本不想搭理她們,然而聽張福嫂越說越難聽,心中燃起一股無法抑製的怒火,她一下子站起來,張福嫂臉上閃過一絲怯意,然而很快又強作鎮定。
“你,你要做什麼?想要打,打人?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張福嫂的話有些結巴,透出一股怯意,臉上卻越發趾高氣揚起來。既是為自己壯膽,又是想要嚇唬住采薇,讓采薇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