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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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到處都是漆黑一片,村莊一個邊緣角落裏的一戶人家,屋子裏麵正在窸窸窣窣的響,接著便是一通咳嗽。屋子裏亮起了一點黃豆大小的黃光,透過窗戶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黃色。一陣一陣嘹亮的鎖喇聲在村子,將起床不久的、微熏的人,全部都驚醒了,大家都起身,村裏裏的人家,陸陸續續亮起了昏黃的燈光。
采薇早早的起了床,她昨晚上睡在弟弟的房間裏,除了床,屋裏的東西都搬到了爹娘主屋的後罩房,弟弟跟著爹娘一起睡。白色牆壁的屋子,貼上了兩個紅色的喜字,她端坐在平時吃飯用的桌子前,桌子上放著一麵銅鏡,銅鏡前放著一個黑色的木匣子,那是她的娘親的嫁妝,平時寶貝著呢,都不讓她看的。采薇的娘正拿著木炭為采薇畫眉,她瘦削的臉蛋白裏透紅,看起來比往日要精神。采薇的娘停下動作,仔細打量,不住的點點頭,看起來十分得意。
“薇丫頭啊,你就要出門子了,從今往後,是好是歹,就隻能看老天爺是怎麼安排的。你到了那邊,要細心奉養公婆,要伺候好你的相公,要為他們老張家傳宗接代。家裏日子不好過,你還有兩個弟弟要娶媳婦,爹娘已經是盡心盡力了。”采薇的娘絮絮叨叨說著那些讓人傷心的話,采薇好像是習以為常了,端坐在那裏,恭恭敬敬地說著“謝謝娘”“謝謝爹”“好好照顧自己”這樣的客氣話。
鎖喇聲越來越近,也越來響亮,采薇的娘趕緊將一塊紅色粗布蓋在了采薇的頭上。采薇傀儡一般跟著牽著她左手的娘親往外走,又跟著從她娘手裏接過她的手的那個男人走。她被人扶上了牛背,安安靜靜的聽著鎖喇聲和周圍人的恭喜聲,心中一片沉寂,無喜無悲。
在采薇的心裏,成親就是從一個房子到另一個房子,都是一樣的活法。從伺候爹娘姐姐弟弟,變成了伺候公婆丈夫小姑小叔,都是伺候人,在哪裏不都是一樣的嘛。要說有一點不一樣,不過就是爹娘姐姐弟弟是熟悉的人,公婆丈夫小姑小叔是陌生人。除此之外,在哪裏生活沒有差別。至於能不能招婆家人待見?她沒有時間去想,活著就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了。好,要活著;孬,也要活著。根本就沒差。
采薇的家在村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她的兩個姐姐嫁的都是別村的大戶,嫁妝都是三十兩;兩個弟弟是雙生子,剛剛五歲,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間,還請了鎮上的夫子教他們讀書,他們都是要考科舉當大老爺的。她的嫁妝不到十兩,夫家還送來了六兩五百錢。她的一切都是娘親自己做的,開臉、畫眉,就連上唇的紅紙都是娘親當年沒有用的。娘親太忙了,姑娘出門子,必須要捧著的平安果,她都忘了。
聽著周圍的喧囂,采薇突然想起昨晚上睡不著起夜,結果在後院碰到了爹,爹給了她一隻繡著荷葉的小荷包,然後歎息著離開了。她抬了一下手,想要摸一摸掛在脖子上的荷包,最後還是放棄了,她怕被別人看見,那個荷包就留不住了,那是她的爹唯一給他的一件東西。她的手腕上隻帶著兩串鏈子,是用磨圓磨光滑串的附近河裏的小石子串成的,那是她的兩個弟弟最喜歡的物件兒,是昨天早上送給她的。
牛停了,有人攙扶著采薇下牛背,她什麼也沒有想,喜娘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跨過了火盆,進了正房。喜娘扶著她站定,屋子裏隻有很小聲的說話聲。這時,聽見一個年輕響亮的聲音喊“一拜天地”,采薇隨著喜娘的力道,轉身,跪在地上,磕頭;聽那個聲音又喊“二拜高堂”,又扶著喜娘的手,轉身,跪下,磕頭;那個聲音再喊“夫妻對拜”,采薇扶著喜娘的手向中間轉身,跪下,磕頭。
“慢。”一個略帶凶惡的渾厚嗓音在采薇沒有拜下去的時候,突然大喊,從屋外走進來一隊身穿差衣腰挎大刀的官差。屋子裏頓時像炸了鍋,嗡嗡嗡,人們不停地低聲談論。“官爺,大駕光臨,有失遠應,真是失禮。”一個老翁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來,對著領頭的那個開口說道,那個官差推開老人,徑直走到新郎倌張大寶的身邊,抬了一下下巴,後麵走上來兩個官差,將張大寶押了起來。
張大寶傻了眼,臉色蒼白的看著那個捕快,什麼反應也沒有。“官爺,冤枉啊,你們一定是抓錯人了。”撲通一聲,剛才還端坐高堂的老婦人跪在地上,抓著捕快的衣擺,泣不成聲,不停地大呼冤枉。那個捕快一腳踹開老婦人,厲聲喝到:“大膽刁民無知村婦,你是想行刺本捕頭嗎?冤枉?本捕頭可是看不出你們哪裏有冤枉。朝廷要對外用兵,凡是十三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青壯年男子都必須參軍。張大寶,十八歲,哪裏冤枉了?兀你個糟老婆子再敢糊攪蠻纏,本捕頭就要動刑了。”“官爺,大寶是我們張家唯一的兒子,求您大發慈悲放過他吧。官爺,我老婆子給您磕頭了,求您放過他吧。”張老夫人跪著走過來,雙手死死抱著捕快的右腳,涕淚齊下,頭不停地撞擊著地麵,額頭不一會兒就烏青一片。那傷心欲絕的神情,哀求慟呼的聲音,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就連鳥獸為其的悲慘遭遇,也是不得不動容。
可是那個捕頭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流,他低著頭嫌棄地看著老婦人邋遢的臉,一腳將她狠狠地踹開,老婦人重重摔在地上。她身子蜷縮著,試了好多次,都無法坐起來,眼淚鼻涕隨著嗚嗚聲流到了她的臉上和地上。
“你個糟老太婆,弄髒了本捕頭的官服,你賠得起嗎?帶走,趕緊給我帶走。”那個捕頭罵罵咧咧的,又吼了其他捕快一聲。“是,頭。走。”一個捕快不停地推搡著張大寶。“娘,救我啊,我不想死。我是我們張家的獨子啊,還要我傳宗接代啊。娘,爹,救我啊。讓二寶去,反正他在家裏也隻會吃飯。娘,用二寶換我。娘,用二寶換我。”這時候張大寶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一邊使勁掙紮,一邊衝著躺在地上的張老夫人,和站在人群中畏畏縮縮的張家老漢大喊大叫。張家老夫人號啕大哭,不停咒罵“沒有天理”;張家老漢聽到張大寶的大吼,身體顫抖了一下,在人群中顯得更加畏縮了。
“爹娘,你們不用二寶換我,是不是想要用二寶傳宗接代?哈哈,他行嗎?你們是想要沒有人給你們養老送終,張家絕後嗎?”張大寶嘶聲裂肺地大吼,張家兩老身體使勁顫抖,看來是戳中了他們的死穴。
“官爺,我們家還有一個兒子,我們用那個二兒子換我們家大寶。”張老夫人掙紮了幾次,坐不起來,隻能匍匐在地上努力往前爬,然後使勁抱住那個捕頭的左腿,仰著頭渴望地說。
“兀你那老婆子,你隻當我不知道呢,你那個二兒子是一個天生的傻子,誰要?你不是故意害我的吧?滾開。”那個捕快一腳踹開老婦人,嘴裏不停地罵罵咧咧。這一次捕頭沒有腳下留情,老婦人再沒有動彈,昏了過去。捕頭大步跨到張大寶的麵前,“啪啪”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你給老子閉嘴,要在那兒胡咧咧,老子剪了你的舌頭。”張大寶被捕快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到了,趕緊閉上了嘴。“將他帶走。”捕頭對著其他捕快大吼,屋中沒有人敢說話,隻能聽到粗粗淺淺的呼吸。
“請等一等。”屋中突然有一道平靜的聲音響起,張大寶眼露期望,其他人都東張西望,找那個說話的人,捕頭停下來,眼神凶惡地掃過眾人,凡是接觸到他眼神的人都挪開了自己的目光。
屋子中間的采薇自己揭開了蓋頭,眼睛平靜無波地看著捕快們,看來那個說話的人就是新娘采薇。
“原來是新娘子,有什麼事?”捕頭笑著說,在他的心裏覺得這個新娘很可憐,遂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謝謝官爺。我能不能為我相公準備一些衣裳?”采薇的聲音十分平靜。張大寶惡狠狠地瞪著她。“自然可以,不過要快,還不能太多,朝廷有規定的。新娘子,不要使我為難。”捕頭笑著說。“多謝官爺。請稍等片刻。”采薇曲膝行禮,轉身走進了後麵的屋子。
不一會兒,采薇提著一個小包裹出來了,她將包裹遞給張大寶,張大寶身體繃著向前,惡狠狠地看著她,好似要將她撕咬成塊。采薇見張大寶不接,將包袱遞給捕頭:“麻煩官爺了。”“新娘子客氣了,我一定會交給他的。那,我們就先走了。”捕頭一揮手,讓那些捕快將張大寶抓走了。張大寶不停地在空中踢著雙腳,嘶聲吼著:“你個賤人,你給我等著,我饒不了你。”
他們去的遠了,張大寶撕心裂肺的聲音依然縈繞在眾人耳邊。人們慢慢散去,不停地小聲議論著,看采薇的眼神也怪怪的,說不出的可憐、嘲諷、責怪和幸災樂禍。采薇微笑著送走了眾人,又和公公、小姑一起將婆婆抬到屋中的床上。公公和小姑看她的眼神不對,采薇隻作不知,麻利地到廚房燒水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