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再見與調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3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二
    等王小天在S市把王老爹送走後,他並沒有依約回去B市。他忙活了一整天,在體育館附近找了個送水的工作,每天送個水賺些小錢把三餐安頓好,晚上則到S市五光十色的酒吧街上,一間輪著一間,在酒吧裏尋找上台的機會。然而這種機會微乎其微。一晚上下來他總是一無所獲,隻好到附近招待所裏潦草打發一夜。
    他堅持留在S市的原因不是為了酒吧駐唱,隻是私心裏想把陽春白雪看到最後。送完水後的每天下午,他都會想盡辦法混進比賽的錄影現場,安分當個觀眾。
    工作人員裏有的是好姑娘,受他所托的都樂意幫他混進場,久而久之他便在姑娘群裏出了名:一個整天裏背著吉他、衣服來來去去都是這麼兩套,脖子後麵的小辮子可萌可萌了的大男孩。姑娘們瞧見了就主動包養了吧。
    後來王小天聽說了還有這麼個關於自己的傳聞,忍不住又氣又笑又無可奈何。姑娘都是天下間讓人又愛又恨的人物啊。
    今天他想要混進場時倒是出了些狀況。王小天正偷偷摸摸在場內姑娘的示意下往場內鑽時,突然身後一股力量把他的後領子抓住,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
    王小天一愣,下意識往後一看,又是一愣。僵持好一會兒,他隻好仰著頭傻嗬嗬地笑:“下午好啊,方老師。”
    方容對眼前這人還有印象,王小天在他的眼裏就是個戳了個“好玩兒”標簽的小孩兒,無聊了逗一下,既不用負責,也不會有愧疚感。若不是王小天最後一場往他身上蹭眼淚鼻涕,他都不知道有這麼個頂好的小玩意兒。
    瞧著王小天笑得傻乎乎的臉,方容心情變得更好了,說:“我倒是記得你。沒跟爸爸回家,在這遛我家的工作人員呢?”
    他還記得我!王小天心中一喜,但想到方容話裏的意思,他的臉一下子又苦下來:他哪裏在遛工作人員,分明是他被人遛著被人調戲吧!王小天實在想不出什麼漂亮的場麵話,隻好幹巴巴地回答:“沒遛小姑娘。”偏又不敢頂撞。
    方容瞧他苦巴巴的模樣,心裏樂了:“還說沒遛呢,都站這對人家小姑娘擠眉弄眼了!”
    王小天被方容這麼一取笑,腦袋瓜子都糊成一團了:“……我有嗎?”
    方容終於沒忍住,原本得體的微笑變成爽朗的大笑,他帶著濃重笑意問:“你說呢?”
    王小天臉一紅,連話都不會說了:“我沒遛小姑娘,我來看節目……您也別遛我了……”
    方容伸手對著王小天的後腦勺輕拍幾下,好不容易斂下笑意了,就說:“好,不遛你了。這節目的觀眾席因為人多所以管得嚴,你這情況嘛,也能理解。跟我來,我帶你進去。”
    方容一路從後台光明正大把王小天捎進去,到了要分別時候,就對王小天說:“等下錄影完別上趕著走,到門外等我,知道嗎?”
    王小天點頭,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方容就被急衝衝的工作人員給喊走了。王小天一邊往觀眾席上走,一邊忍不住回頭去看方容的背影,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後就笑了。
    今天下午是複賽最後一輪,複賽結束後就是決賽。王小天在台下看了好一撥人上台下台,導師點評讚揚然後煽情,最後終於如願見到張廷淡定走上台。這人身上依舊環繞著引人注目的親和與自信。他今天穿著內斂清新,身上掛著同樣樸實的木吉他。
    張廷調了一下麥克風的高度,好了以後就轉身往後向伴樂團打了個手勢。他開唱前習慣性往觀眾席方向淡淡一笑,陪著那幅帥氣的麵孔和逼人的自信,王小天隻覺得他是俯視著一整個隻注視他的世界的王者。
    清越的音樂響起,張廷同時優雅地撥動琴弦。
    “I。was。found。on。the。ground。by。the。fountain
    At。Valder。Fields。and。was。almost。dry
    Lying。in。the。sun。after。I。had。tried
    Lying。in。the。sun。by。the。side。
    ……
    She。was。found。on。the。ground。in。a。gown
    Made。at。Valder。Fields。and。was。sound。asleep
    On。the。stairs。outside。the。door
    To。the。man。who。cried
    When。he。said。that。he。loved。his。life。”
    王小天眼睛幾乎一眨不眨,視線纏繞在台上的張廷身上——這人天生就是舞台的歌者,他的一顰一笑,他的升調降調,通通能讓人心隨之往,怦然心動——而這正是王小天最羨慕卻最不可得的質性。
    王小天心裏明白,既然有人生來是要成為人群的注目點,自然也有人注定是要默默無聞的。這麼一想他便覺得無比心酸。好不容易從張廷身上移開了眼光,往評判席一掃,眾人皆是一臉欣賞,這裏麵自然也包括了方容。
    王小天從來沒否認過自己對方容的欽慕,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方容的目光能這樣如獲至寶般驚喜地注視著自己。隻是這樣的未來有點遠。
    一下午結束下來,王小天心情失落得不得了。他忽然覺得自己白過了那些年的歲月,那些個晚上空空寂寂坐在酒吧裏,那些年白白坐在破舊教室裏,那麼些天奔走在喧鬧的大街上:滿滿都是無人願意駐足觀看的寂寞。
    夜色漸近,他依約等在小樹林的草叢裏,從懷裏掏出一隻舊的木口琴,寂寂吹著散漫的曲子。這口琴是他還上學的時候自己攢錢買的,用了好些年了,平時沒有吉他的時候他都是用口琴來消遣時光。
    方容過來的時候敏感地嗅到一絲異樣,他驚訝著怎麼才一個下午這小孩兒就變得這麼低落了。他上前揉了揉小孩兒的頭,王小天才把口琴收起來,委屈地喊了聲:“方老師。”
    方容眉頭一皺,什麼話都沒說,隻是淡淡瞅了小孩兒一眼,轉頭就要走了。
    王小天心裏喊糟,隻道是自己的頹廢樣要把事情搞砸了,就趕緊追了上去,劈頭就是一句:“方老師我不是朝您發脾氣!”
    方容這才停了腳步。王小天慌忙趕上去,有些心焦地說:“我、我,我請您吃飯?您不要生氣……”
    方容回頭看了他一眼,實在受不住王小天緊張兮兮又傻乎乎的臉,心裏的不滿立刻四散:“你請我吃飯?”
    王小天下意識摸了摸口袋,今天送了一早上的水,兜裏算上零錢有一百多塊。他努力算了算,泄氣地說:“……天氣熱,老師,要不我們吃麵?”
    方容終於笑了,卻不道明小孩兒的窘況,說:“好啊。”
    王小天趕緊又補了句:“不、不過,我得先把車子還回去,再請老師吃嗯,吃麵?”
    方容點了點頭,沒多問:“你去取車子。”
    看著王小天興顛顛跑開,方容歎道這小孩兒倒是純樸得傻乎乎的。他還記得小孩兒在台上唱歌的模樣,略帶拘謹卻無比真誠,沒有能立刻吸引人眼球的魅力,卻有潛移默化裏感化人心的樸實。雖說他真正看上眼的也不過兩人:最亮眼的張廷……張廷張廷,算了吧自己要不起,隻能是鄭暢和的。可他手裏還有個所謂的海豚音小天後沈安,也不算落了下風。至於王小天,他不是最好的,卻也不能說他不好。要了他有點難辦,不管他卻又有點可惜。就是這猶豫之間,對王小天打探測試的念頭就浮上了水麵。
    王小天幾下就跑了回來,一道回來的還有一輛大塊頭的老三輪車,這倒是出乎方容的意料。
    王小天也明白這理,有點不好意思地從車上下來,沒經大腦地問:“老師……我載你走?”
    方言心道這輩子要他坐在這髒兮兮的車板上想都別想。他皺了皺眉,本想這小孩兒最不濟也就是搬回來一輛破自行車,哪知道還能大上一圈兒還多上一個輪子,又老又舊又生鏽,實在是下人的麵子。這要是換了別人,特別是心高氣傲的,也不知道這印象分怎麼掉。
    方容無可奈何地問:“哪來的小三輪?”
    王小天不好意思地說:“來之前送了一早上的水,我怕趕不及來看比賽就把車也帶上了……”
    方言掃了眼破舊的三輪車,還不是機動的,是最原始的腳蹬式。他問:“換工作不唱歌了?”
    王小天趕忙辯白:“不是不是不是……隻是賺個小錢吃飯……”想了想又覺難以啟齒,就換了話柄,“這裏找臨時駐唱的工作,挺難的。這裏的人對外來人嗯,不大感冒……”
    自然是不感冒的。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孩兒,多少斤兩?況且這裏的酒吧大多已經有了預約好樂隊和歌手,哪裏肯挪出個位置給這麼個連關係都沒有的外來人?
    方容看著眼前小孩兒有些感懷,這麼個境況他也遇過,或者說大把大把追求著音樂夢的青年少女,曾經或者現在,都掙紮在這個泥潭裏。有人魚躍龍門,有人铩羽而歸,然而前者卻是鳳毛麟角。
    方容承認他有些心軟,問王小天,“那你為什麼還留在這兒?”
    王小天話音有些低落,回答道:“我隻是想看看最後的冠軍……”
    “看你們差多遠?”
    方容接話,王小天點頭。
    方容抬手拍了拍小孩兒的肩,轉了話題:“今天你看到張廷了,你覺得他為什麼能晉級?”
    王小天被他突然提出來的問題一蒙,又壓不住羨慕與委屈,隻能抑住不發,答道:“他唱得好,聲音也好聽……”
    “他所長不在吉他,你若用吉他不一定會讓他比下去。但是他歌挑得好,前麵幾個選手都是唱搖滾的,我們聽得都累了,他一出來倒能讓人精神一振,這是運氣。還有,他衣服裝扮樂器也選得好,一看就讓人喜歡,也和唱的歌搭,這是他準備得好。”方容耐心給他解釋,“你也說得對,他唱功很好,將聲音的優勢發揮得不過不失。當然人家小夥子長得也好,看起來就讓人舒服。這都是他的本錢。”
    最後一句是對他的人參公雞嘛?王小天忍不住一撇嘴。
    方容自然看見他的鬼臉,樂了:“你還嫩,屁都不懂,隻知道到處趕唱。若是好好學習,你倒也不是趕不上。”
    王小天一聽這話眼神兒都亮堂了,總覺得其中話中有話,帶著強烈的暗示,偏偏他不敢猜:“老師?”
    方容卻是繞過他亮得紮眼的小眼神,接過王小天手裏的三輪車,氣定神閑爬上了硬邦邦的車座上。
    “多少年沒幹重活兒,還不趕緊上來?”
    王小天心一驚,慌忙道:“老師還是我來吧,這車嗯,是蹬的,還挺費勁兒。”
    “上來不上來?”
    王小天沒敢違逆,趕緊溜溜兒爬上車後板,因為站著太顯眼,他就乖乖蹲了下來。
    方容瞧他坐穩了,就試著蹬起來,才蹬那麼一會兒,他就默默想這還不是一般的費勁兒,也不知道這小孩兒平日裏怎麼送滿車的水。王小天抓著車後框,還覺得不穩,隻好去抓車座。方容的休閑西裝外套迎著風飄來飄去,他沒忍住,就偷偷伸手抓住了一角——方容沒發覺,他正很沒有範兒地在蹬三輪車。
    還好我沒有四桶水那麼重……還是五桶?六桶?王小天突然想起還沒到B市背著吉他打拚前的時光,他和老爹呆鄉下裏,整日跟著他爹在田裏跑,偶爾在田道裏看到有老阿伯蹬著三輪車載著老媳婦兒穿街走巷收破爛,老阿嬸被車上的破爛擠得沒位置挪,隻好擠在邊角上,雙手抱著自家老丈夫,生怕不穩滾下車去。
    老三輪車顛顛簸簸,破舊的零件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混著蟬叫聲,再夏天不過了。老阿伯累得渾身是汗,老阿姨就在後頭用草帽兒給他扇,似乎扇著扇著就能把酷熱扇走似的。
    老師現在還穿著外套,真的不熱嘛?王小天樂嗬嗬地想。
    一輛三輪車從學校蹬到大街,穿過小巷兒,拐個彎兒,兩人終於把車給還回去。方容滿頭是汗,趕緊把外套脫了,裏麵特麼還是件長袖白恤衫,幸虧不顯汗。王小天問店裏討了些紙巾,獻寶似的遞給方容。方容也不客氣,一把接過來抹額頭的汗。
    王小天突然想起些什麼,就問:“老師,您不怕有人看見您,嗯,滿大街蹬三輪車嗎?”
    方容瞟了他一眼,“誰那麼沒眼色?”
    王小天沒聽出這話回答了些什麼,也不敢再問,倒是高興地說:“這裏附近麵店裏的麵很好吃的!老師我請您吃麵!”
    方容想那還用說,難不成還要老師請吃麵?就點了點頭。後來還添了句:“晚上帶你去好地方。”
    王小天沒聽懂,卻也覺得心裏像花開一樣歡喜。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